八月,太阳照得地面反光,远处的建筑物在腾起热浪中扭曲着。
陆景年站在出站口,抬头望天空,这里的天空很干净很低,低到令他产生一种跟云赛跑的冲动,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尽头也没关系,跑到生命枯竭最后一刻一跃而起,将最大最洁白的那朵云拽下来,然后安详的躺在云朵里等待死亡。
低头,他看着前方拥挤的公交车站,抬步走向远处的士停靠站。
出租车内司机大哥放着一首闽南语老歌:“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
陆景年有些茫然,看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黄褐色的棕榈树,蓝灰色调的三角梅,一帧一帧擦窗而过。司机大哥只当他是来旅游,一路向他介绍当地景点,大哥普通话讲的不错:“我们东山岛的风景几天几夜都赏不完,南门湾、风动石、马銮湾、鱼骨沙洲、苏峰山,一个也不能错过。”
陆景年礼貌地应着声。
“阿靓仔,文昌南路到了。”
陆景年看着手机导航地图,向的士司机道谢:“谢谢师傅。”
打开车门的瞬间陆景年被迎面扑来的热浪激得一阵眩晕,走到路旁一株开满花的树下,对着手机地图寻找“花憩小筑”。
“花憩小筑”是一家民宿,的士司机只知道在这一片,具体地址不知道,只告诉他小地方小巷小道多,地图没有实时更新很难找,还不如下车找人问路。
站在陌生的街头,陆景年想起一本书里的一句话:“没有人会漫无目的地旅行,那些迷路者是希望迷路”。
一街之隔的余香花店内,老板余知意坐大巨大的龟背竹下纳凉,左手摇着蒲扇,右手拿着一支橘子海盐汽水,一口一口慢慢抿着,感受着橘子味在口腔绽开,玻璃瓶上凝结的小水珠汇聚在一起,滑落在他指尖,凉爽惬意。
又停电了,店内温度表显示着数字27,一个顾客都没有,门口绿化道的石榴花开得欢,正跟旁边的紫薇花比赛谁开得更艳,余知意看着花,听着蝉鸣,享受着没有空调却也不太热的午后时光。
一阵风不经意的拂着门前绿化区花树而过,扫下一片紫色花瓣,远远望出去,落英满地,一片粉粉点点落在地面上,余知意放下汽水,拿起单反往外走。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蝉鸣扰得陆景年徒增几分焦躁,突然经过的一辆三轮车搅得尘土飞扬,迫使他加快脚步向前走。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街尾,街尾有栋年岁感极强的小洋楼,墙面长满爬山虎,绿油油的,看上去很是清凉。
余知意站在马路对面,对着那面爬山虎找角度,好像怎么拍都很死板,最后还是决定用对分式构图,将画面左右分为比例2:1的两部分,成片的绿色形成左右呼应,快门刚落下,画框中闯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人,男人穿着天蓝色衬衫浅卡其裤子,配着白色板鞋,迈开的长腿定格在画面中,余知意从相机后抬头,人已消失在拐角。
照片被他保存了下来。
陆景年无心欣赏美景,沿着大路往前走,拐了个弯,几分钟后走到一处十字路口,四下游目,正对着他的马路对面应该是居民区,一排排房子紧挨着,每栋颜色都不一样,像排列在盒子里的马卡龙,西南方向看过去,是三间挨在一起的店铺,正中间应是花店,两旁是奶茶店,西北方向是一家酒店,想着应该先去开个房间休息一阵,他从广州乘坐飞机抵达厦门,又从厦门转乘高铁到云宵站,再打的到铜陵镇,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在飞机上喝了杯咖啡,滴米未沾,此刻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
陆景年站在路口踌躇,阳光太烈,照在前方红绿灯上,有点难为他。
虽说红绿色盲,但平时还是能分清红绿灯,红灯在他眼里偏黄色,绿灯在他看来是偏清白色,黄灯偏橘红,有些城市的红绿灯分不清,他可以听红绿灯提示音,再或者跟人走,行人走他走,行人停他停。
可眼下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强光照着,对面三色灯像是被一层热气遮着全闪着刺眼的红,也没有提示音。
左右看了看,左边没车,应该能过。
余知意一路拍着花儿,不知不觉拍到了路口,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有不同的美,正准备返回花店,余光瞥到人行道一背着双肩包的男人,看衣着是刚误入镜头的男人,此刻人行道对面正值红灯,男人望着左手边往路口对面冲,似乎完全没注意右边车道一辆小车正向路口驶去。
“等等!”余知意几步冲上前拽住那人背包将他拉回来,好在他走的慢,“朋友,能帮我拍张照吗?”
陆景年被一股力量猛往后一拽,还没来得及回头,借身后那人手臂站稳的瞬间前方一辆车疾行而过,带动一股热风和一阵尘土,同时一股香气沁入鼻腔,似栀子的清雅,又像玫瑰的馥郁,更多的是百合的馨香,回头,对上一双澄净的眼眸,配着一张浅笑的脸。
陆景年原谅了他的无礼。
“不好意思,”余知意取下单反,“能帮我拍张照片吗?”
陆景年没接单反:“抱歉,我不太会拍照,赶时间。”
说罢再次走向斑马线。
余知意执着的将他拽到树荫下,指指红绿灯:“刚红灯。”
阳光穿透层叠的树叶,斑驳的阳光落在那人身上,余知意借机打量着他,看起来跟自己年岁相当,三十左右,五官组合在一起挑不出任何瑕疵,额头布满细汗,面色苍白,用当地阿嫲的话说那就是印堂发黑一脸倒霉相。
“那现在是绿灯了吧,我得走了,谢了。”陆景年晕得厉害,只想快点找个酒店躺一躺。
余知意这下断定他是想不开要寻死了,对话的这两分钟,对面又轮到红灯了,像是怕他跑了,再次拽住他的背包,“诶,你是来旅游的吗?”
陆景年真的撑不住了,顺着余知意手脱下背包转身俯身快步闪到一旁干呕,好半晌才顺过气。
“你没事吧?”
陆景年双手撑着膝盖,摇头:“没事,我只是想去对面酒店。”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要不跟先我去店里休息吧。”
明明是询问他意见,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拎着他的背包在前面带路:“前面花店就是了,很近的。”
陆景年反应迟钝的跟在他后面走,确实很近,几分钟后,“余香”花店招牌印入眼帘,简约的白色招牌,“余香”下面还有一排小字“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两扇玻璃门开着,左边放着一桶鲜花,右边一棵龟背竹,底下是一张竹藤椅,门口的广告牌上彩色粉笔写着一行加粗字:今日特别鲜花,星芹。
下面一行小字:你比星星更闪耀。
陆景年没去关注字句的内容,被字的本身吸引,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粉笔字了,行云流水,畅快豁达,超凡脱俗。
花店左右两间,都是冷饮店,
这会儿右边的奶茶店店主郁梨,倚在门边啃着西瓜跟余知意打招呼:“余哥,刚有客人,帮你卖了一束花,微信扫码的,钱你收到了吧?”
余知意笑笑:“谢谢,收到了。”
郁梨这才看见跟着余知意身后的陆景年,赶紧放下西瓜,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这位帅哥是来旅游的?一个人吗?需要导游吗?很便宜的,只用包车费和三餐就行了……”
左边鲜榨果汁店的老板谭玮一脸鄙夷,打断郁梨:“行了吧你,看见长得帅得都往上凑!”
“管你……事!”郁梨回击。
电还没来,余知意招呼陆景年坐在他刚坐过的凳子上,顺手把他的背包搁收银台上,说:“别理他们,他俩天天斗嘴,今天刚好停电了,空调没法开,你拿扇子扇扇,我去帮你拿点水。”
一坐下汗淌得更厉害了,陆景年打着扇子打量花店,花店面积不大,目测40平方左右,花架上下两层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鲜花,数种花香萦绕在一起,数百合的香气最为突出。
细看,每个花桶上都贴有标签,陆景年看过去,绣球、针垫、落新妇、松虫草、冰淇淋桔梗、弗朗、小飞燕、翠珠,扫过上层,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花材,上层最后一个花桶,标签上写着“星芹”两个字,陆景年看过去,一元硬币大小的花朵,花瓣如盛放时的烟花散开着,乍一看如星星闪着光芒,花如其名。
目光往下,下层全是玫瑰,一看望过去,又各不同样,各有各的美,标签上依次标着:流沙、粉钻、太妃糖、暖玉、曼塔、芬得拉、迪薇娜、楼兰、琉璃翠。
陆景年头一次知道玫瑰分这么多品种,看着他眼里灰色黄色的玫瑰和褐色的叶子,闻着花香,好像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郁梨跟着进花店,递给陆景年一个充电的手持小风扇:“诶,帅哥,你是余哥朋友吗?我看余哥去后面街帮你买水去了。”
“不是,”陆景拒绝小风扇,摇摇手中的蒲扇,“谢谢,我有这个就行了。”
“哦,那你是来旅游吗?”
“来找人的。”
郁梨,“啊”了声,没下文了,脑补了一出都市情感纠葛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