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觥筹交错。
“付老师,谢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再喝我这杯吧。”
凑上来的是和付行云同剧组的男不知道多少号,演付行云剧中角色的少年时期,长得年轻水嫩,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眼角眉梢带着点儿讨人厌的聪明劲儿,和付行云本人真的有三分相似。
他手上拿着的是个红酒杯,粗暴地装着半杯红酒,半杯红酒算不上什么,但他们刚刚已经喝过一轮啤的,一轮白的了。
换了以前,付行云说不喝就不喝了,没多少人敢强行敬,更别说这种小角色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面前这个“小角色”转身就委屈地钻到资方大佬的怀里,小嘴嘟得能挂油瓶:“肯定是我平时演技太差,付老师生我气了......”
四十岁上下的资方大佬搂住他,看向付行云,若有所指地说道:“小付啊,最近怎么没见小孟?”
孟清,付行云的经纪人。
这一下正好戳到了他最近的痛处。
付行云心里骂娘,脸上却堆出笑来,避而不答,爽快地伸手去接酒。他和水嫩嫩的小演员比自然是不年轻了,他今年二十八了,笑起来眼角会有细细的纹路,但他一直很自律,身材管理皮肤管理都不曾出过错,在包厢昏黄的灯下,皮肤像细腻的玉。
他去拿酒杯,资方大佬顺势搭住他的手,那触感差点让付行云跳起来骂人。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抬头笑了笑才不显突兀地挪开手,爽快地将那杯红酒一饮而尽,站起来又倒了一杯。
“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照顾和教导——”
话音刚落,他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将那杯酒喝完,一时间有些反胃。
这场让人如坐针毡的晚宴一直到了深夜才结束。结束后,付行云打太极应付掉资方暗示性的邀约,忍住头晕和恶心,体面礼貌地和所有人告别,让助理开车送他回酒店。
助理小江开车很稳,但付行云还是想吐。他拼命深呼吸,忍住恶心,但胃里还是一阵阵收缩,嘴巴泛酸。
付行云捂住嘴巴,伸手拼命拍驾驶座的后背。
小江也陪着付行云熬了好多天了,累得眼下发青,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分神问道:“云哥,怎么了?要喝水吗?前座还有矿泉水。”
付行云急死了,不敢张嘴说话,“砰砰砰”地拍,“唔唔唔”地指自己的嘴巴。
小江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影视城不远处的路边。这条是回酒店的小路,已经是凌晨了,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但就算有人拍,付行云也顾不上了,他慌乱地开车门冲下车,扶着路边的一个灯柱,“哗”一声吐了个干净。
付行云难受极了,恨不得把胃吐出来,吐得眼泪汪汪,头晕眼花。他听到身后开关车门的声音,捂着嘴朝后说道:“给我扯张湿巾。”
没等来小江的湿巾,反而是前面有人递来一方抖开的手帕。
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虎口上有个浅淡的疤,手帕是淡绿色的,嫩竹叶的颜色,什么花纹都没有。
付行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铁钩钩了一下,下沉的时候又撞到了脆弱的胃,他干呕了一下,没有吐出东西来,接过那条手帕,擦了擦嘴巴,慢慢抬起头来。
抬起头不过半秒钟的功夫,但在这半秒钟内,付行云心里已百转千回,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但在他抬头见到闻逝川的那一刹那,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他狼狈而虚弱,眼泛泪光,脚边还有一大摊恶心的呕吐物,身后是他那个不知所措的年轻助理。
借着昏黄的灯光,付行云不动声色地打量闻逝川。
闻逝川的变化并不大,仍旧高大而健硕,头发疏于打理,顶发略长,用皮筋随意扎起来,落拓不羁。他眉毛浓而黑,轮廓冷硬,面无表情,比付行云记忆中沉稳了不少。
“谢谢。”付行云说道。
他说:“不客气。”
闻逝川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沙滩短裤,人字拖,手上还夹着抽到一半的烟,像个下楼遛弯的大爷。但这里是影视城,方圆百里,除了拍摄场地和酒店饭店等相关配套设施就只剩下荒山野岭。
“来拍戏吗?”
付行云完全将刚才的狼狈抛到脑后,笑得礼貌体面又客套,真正像个大明星——他也确实是。
“我最近在剧组里,就那个古装戏,你知道的吧。你呢?”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在拍的有名的电视剧,闻逝川都只是摇头。付行云心里知道这些电视剧里没有他,他当然知道,这几个电视剧都很有名,他在拍的那个是其中的佼佼者,话题度极高。
他说出来只是为了显摆。
闻逝川没有接他的茬,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侧头喷出烟,烟头闪烁的光像天上的星。
“拍点自己的东西。”闻逝川简短地说道。
冷清而漆黑的公路远处可能有车驶过来,车灯朦胧的光肉眼可见。
小江犹豫着凑过来,小声叫道:“云哥......得走了,被拍到了不好。”
付行云如梦初醒,开始自我质问,他到底在这儿干嘛。
“我得走了,真不巧,前面的一大段戏拍完了,明天要飞去别的地方赶行程,有空请你吃饭,顺便......”付行云笑道,“叙叙旧。”
不等闻逝川回应,两人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付行云转身走了,小江帮他拉开后座车门,手挡在车门边沿怕他撞到。付行云坐回后座上,眼角的余光一直停留在车外,直到汽车发动远去。闻逝川一直站在那里,那堆呕吐物旁边,路灯的光将他圈在里面。
一直到了酒店,车停了,付行云才发现自己手上仍然攥着那方弄脏的手帕。
因为明天要赶一大早的飞机,付行云洗漱后就躺在床上。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像被扔进了黑沉沉的梦乡里似的,他马上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闻逝川才十九岁,他十八。
在那个狭窄的照不到阳光的地下室出租屋里,他们第一次做。
太疼了,付行云先是哭,他一张嘴,闻逝川就亲他,将拇指伸进他嘴巴里,逗弄他的舌头,他又娇气又委屈,狠狠地咬他的虎口,咬出血来还不罢休。闻逝川也不松手,只是笑,任由他咬,后来果然留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