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心。”陆燕亭把风衣递过来,是他们上次在商场挑的那件,穿在身上很有分量。
每月一次的同行采购是当初结婚时就定好的规则。
凌度接过风衣,礼貌地说:“谢谢。”
媒体那边发消息催他过去了,凌度把手机放回风衣兜里,对陆燕亭点点头,示意他走了。
十月份天气确实逐渐转凉,不算很猛的细风却变着法地往毛衣里面钻,前往停车场的路上,凌度右手紧了紧大敞的风衣。
司机注意到凌度的动作,脚步加快走到凌度的旁边:“抱歉先生,下次我提前把车开过来。”
“临时叫你过来,是我抱歉才对。”凌度摇了摇头。
陆燕亭在家的时候,都是他开车送他出门,今天本来也是。
但今早陆燕亭收到了军队的紧急调用,不得不临时通知让司机过来送他。
虽然他表达了可以自己开车的意愿,但并未被陆燕亭采纳。
对于凌度目前进行的研究,陆燕亭从未过问,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所以最终妥协的是凌度。
“叮铃铃——”
电话响了。
清早的生活A区并没有什么人,这一道铃声过于突兀。
漆黑的玄关,占线的手机,鼻尖挥之不去的腥气,都随着这一遍一遍回响的熟悉铃声再度拉回到身边。
凌度一瞬间忘了呼吸。
“先生……先生!”司机见他许久没有动作,提醒道:“您的手机响了。”
凌度仿若突然回过神来,急促地吸了口气,等眼前的黑暗消散,才僵着手指去摸手机:“啊,好。"
“先生,您的铃声真好听。”司机似乎是看出来他有点紧张,以为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新闻发布会,于是生疏地找了个话题安慰他:“不是联盟常听的默认铃声,可以告诉我是哪首歌里的吗?”
“寂夜。”凌度死死盯着手机上的未知署名,回答他。
“好,好的。”司机脑子里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话题,只好生硬地说:“先生,别担心,发布会一定可以很成功的。”
“谢谢。”凌度扯了扯嘴角,对他短暂地露出一个笑容,等收回视线看向手机屏幕时,方才扬起的嘴角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唇边的线条绷得极紧,拇指滑了两次才按上了接通键。
手机放到耳边时,凌度先前的一切类似“不安”的情绪全数收敛了,没等对面开口,他便出了声:“是你们。”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异响。
凌度听到了,但来不及做反应,突然被重重地扑到了一边。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啪”地碎了,不知摔到了什么按键,骤然外放出声,尖锐刺耳的机械杂音从那边传过来。
“小心!”司机的声音炸在他耳畔。
——是枪!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是ATAR168型消音手/枪。
司机扑在他身上,喊完那句“小心”后就迅速往怀里掏了一把,反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射去。
也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射了几枪后,司机从他身上爬起来,咬着牙,声音闷在喉咙里:“先生,去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近在咫尺,凌度却没有立即跑过去,而是伸手去架司机,用力把他扶了起来。
刚才那一枪没有空,子弹摩擦着肌肉的声音清楚分明地撞进耳膜,但他没有被射中。
手心在方才的动作中抹到了伤口,沾上了一片黏腻的炙热。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顺着空气袭进鼻尖,还有司机带着点苦味的alpha信息素。
凌度稳住狂跳的心脏,控制着不让自己的信息素也被刺激出来,影响到司机,捞过他的胳膊,跑向停车场入口。
站在入口前时,肩上的手突然动了,极其迅速地转到他的背上,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凌度踉跄了几步站稳,猛地回过头,见司机左手捂住腰侧,右手端着枪射击,背过身冲他喊:“凌先生,快走!”
凌度原地站了瞬间,扭头向里跑去。
背后有血肉被穿透的闷响,凌度紧紧拧着眉,跑近自己的车,汽车识别到了他的靠近,车灯闪烁了两下,自动解除了上锁状态。
凌度手刚摸上车门,一个冰冷的管状物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凌教授。”
停车场里也有人。
凌度摸着车把,掌心渗出了薄汗,又立马被风干了,一片冰凉。
后脑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汽车久久感应不到他上车,自动低低鸣了两声笛,提醒主人它已经准备好了。
突如其来的调动令,提前清空的街道和停车场,大张旗鼓的刺杀。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内容被提前泄露了出去,他被“他们”找到了。
来人没有任何跟他交流的意思,叫他一声似乎只是为了彰显自己埋伏的胜利,扳机扣完就将枪管用力向前一按,语调轻浮:
“再见。”
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他先前应该已经走出了陆燕亭的视线范围。
最后的思维闪过,他的脑浆炸开了。
…………………………
胳膊上传来微弱的刺痛,像是试探,怯生生的不太敢用力。
但凌度还是感知到了这么一点力度,猝然睁大了眼,凌厉地向旁边看去。
同桌的女生吓得屏住了呼吸,暗中戳他胳膊的笔顿了顿,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地0.5倍速抽回去,眼神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担忧地朝前面瞟。
然而凌度好像睡傻了,完全没有领悟到她的暗示,只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滑过她的脸,又转移到她手中的笔,最终回到她的脸上。
徐巧巧的不安被凌度眸中渐渐弥漫的茫然消减,心道果然是睡傻了,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无声做着口型:
“老师——叫你!”
“凌度。”
徐巧巧心里一惊,抬起头方老师果然已经站在了他们桌前。
我尽力了,您好自为之啊。
徐巧巧目光直视前方,坐得端正。
凌度随着声音转过头,认出眼前这位是他的高三数学老师,方程。
思忖两秒,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在。”顿了顿,似乎是要确定般,他张嘴叫了声:“方老师。”
方程侧过身,下巴指了指黑板:“你来做一下吧。”
凌度看向黑板上的题目,是一道导数题。
双方互相凝视了十秒后,凌度老实地回答:“对不起,我不会。”
更准确的回答是“我忘了”。
如果现在站在方程面前的是正常高三17岁的凌度,他可以对着黑板上已经写出五成的步骤,十秒钟内给出正确无误的答案。
很可惜的是,他是28岁的凌度。
是大三之后再没有接触过高中数学知识的生物学教授。
所以面对高中最难的导数题,他只能扒拉扒拉所剩无几的有关记忆,最后无奈地得出结论,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方程被他的答案哽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片刻又了然地转作悲痛。
“你……”方程大概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上课不要睡觉,容易感冒。”
“坐下听课吧。”
凌度应言坐下了。
他知道方程咽下去的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高三,回到了17岁这一年——他父母被人枪/杀于自家玄关,而他是事故现场第一目击者的这一年。
方程有这样的表情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ATAR168型消音手/枪。
他在十一年后死于同一型号的消音手/枪。
至于死亡这个事实,凌度对此没有任何质疑。
没想到他还有活着回想脑浆炸开是一种什么体验的时候。
凌度眼睛直视着黑板,思绪却早已跃过了各种颜色的粉笔字,跳跃起来。
眨眼的功夫,下课铃声已经打响。
凌度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起身走出座位。
夏湾一中的班级,能进来的不是他这种成绩极好的,就是非富即贵的。
他们不需要优异的成绩,很多都是家里有矿要去继承。
所以即使是高三,班里下了课也并没有紧张兮兮的氛围。
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少有的几个认真学习的孩子埋头刷题。
说吵闹也不算吵闹,说冷清又实在热闹。
凌度穿过热热闹闹的座位,出了门站到走廊上,苦思冥想了一番,确定厕所应该是往右转。
来来往往的学生向他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说不出是善意的同情更多,还是恶意的幸灾乐祸更多,毕竟他高三那会应该挺拉仇恨的。
但他十一年前就不甚在意,十一年后更不以为然。
只是在一道视线同样转过来时,凌度停了停脚步。
迎面走过来的是陆燕亭。
全联盟都少有的s+级别的alpha高中时个子就很高挑了,走在人群里也能一眼望到。
飞鸟略过走廊外的高空,远远送来几声啼鸣。
凌度顺着几只伯劳飞行的方向抬头,眼角余光轻轻扫过少年利落的下颌,带着点雪白的衣领一同落入视线中。
味道很干净,闻不到熟悉的信息素。
伯劳很快就飞远了,凌度收回视线,低着头走过去。
“怎么了?”裴挺挑眉疑惑地看向突然止步的人,“认识?”
陆燕亭目送凌度走进厕所,摇了下头继续向前走:“不。”
“不认识。”
凌度捧着一大把凉水,将脸埋进手中,用力搓了搓,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镜子。
残留的水珠顺着眉峰滑到眼皮上,被睫毛挡住,凌度眨了眨眼,水珠便散开了,重新聚集到眼角,滚落下来的时候像一颗泪。
冰凉的水分渐渐被脸上的热气蒸干,凌度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吐了出来。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我真的重生了”的实感。
镜子中是自己17岁的面容,比28岁的时候要稍微多点肉,眉眼也没有那么锋利。
凌度抬手摸着后颈的腺体,心想,这里也没有被标记。
擦干脸正准备回教室时,口袋里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
凌度掏出来,是自己十多年前的手机。
指纹划开锁,凌度怔怔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好友申请。
【你的名字——】
陆燕亭。
【申请理由——】
。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高中三年,他跟陆燕亭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凌度从镜子的反射里看到了某个隔间,思绪少有的凝滞了。
机械地扭头看向隔间紧闭的门,凌度后知后觉地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