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十三年,冬,大雪。
始皇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四国,举国悲恸。
元问渠迎着猎猎寒风站在摘星楼顶,眼前偌大的皇城被掩在风雪里,天色曀曀隐约可见远处的红墙绿瓦。
他低眉呼出一口寒气,将厚重的深色大氅解下,露出里面单薄的红衣,一头乌发松松地用发带缠着,身形纤瘦,如果不是眉眼不时流露的暗光,乍一看不禁让人想到江南流连画舫的公子,而不是杀伐果断威震天下的大梁皇帝。
丧钟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穿过浓重的阴霾闷闷地荡在人心上。
是为他这位还没死的大梁皇帝敲的。
身后一身白色孝服的太监颤抖着跪下,他手中还捧着一个檀木小案,上面放着一杯盛满清酒的白玉樽,此时高高举过头顶,惶恐道:“陛下……”
元问渠不用看都知道酒杯里装了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自己当皇帝兢兢业业二十年,杀奸臣、通商路、平四国,勉勉强强给百姓一个安稳日子,做得应该也算是非常可以的了。
且似乎随着最后一个亲人的离世,他在这世上算是一个牵挂也没有了。
大雪飘飞,夹杂着凛冽的寒风瑟瑟吹来,元问渠肩头已经落了雪,这里四面都没有设栏杆,再往前一步就是跌下万丈高台粉身碎骨。
元问渠面无表情,站得稳稳当当。
身后有人缓步来了,把太监手里的案几接过放在一旁石桌上,挥挥手让其退下,随后淡淡道:“三万下丧钟,四国皆丧,老师可以走好了。”
元问渠好似没有听到般,一双桃花眼空茫茫看向远处,良久才道:“朕教你权术,教你如何做一个皇帝,如今,你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似乎是对他话中的“勉强”感到不满,那人道:“我自然会做得比老师更好。”
元问渠这时才终于转身,仔细瞧着这位大梁新皇,轻笑:“你可知,当初朕为什么在一群世子里把你挑出来?”
新皇皱了皱眉:“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的野心。你作为庶出,小小年纪就把原本的世子拉下马,确实有本事。”
元问渠踱步走近,眼睛眯了眯,似笑非笑:“可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朕不小心看花了眼,误将你这块败絮看作金玉,人生之憾啊。”
“你!”
元问渠从头到尾语气都还算平和,反倒是新皇已经被他三言两语乱了方寸。
新皇桀然一笑,出口嘲讽:“我是败絮,那老师又好到哪里去?朝中被你滥杀的臣子,军中你随意处置的士兵,百姓对你的畏惧……大梁不需要你这样的暴君!”
“你真以为凭你就能守住大梁?天真!”元问渠才不管这位新皇如何控诉嘲讽,自顾自说,“以为让我死了就能安生做你的皇帝?想取而代之的多了去了,看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不吃了你!”
新皇嗤笑:“老师,您是否也太小瞧了我,现在朝中肱骨大臣哪个不是我的人?”
“那你倒是看看现在其他三国哪个不在暗流涌动,权力更迭?不要把眼光都放在朝中,有野心的国家可不会永远都甘心跪在别人脚下。”
元问渠依旧像从前那般居高临下地训斥他。
新皇恨极了他这幅样子,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听从。
新皇动摇了,他今年不过弱冠,内心仍对自己的老师感到畏惧,更何况眼前这一位是将四国都平定的开国皇帝。
新皇内心微微慌乱,面色更加发沉:“老师向来能说会辩。”
元问渠轻哼,歪着头意味不明地说:“真以为没人看出来你的计谋,你想利用招魂那等邪毒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谁又知道黄雀后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你什么意思?招魂现在已经被清剿了!”听到招魂,新皇连忙追问。
然而这个时候元问渠却不想再说,还没等新皇反应过来,便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里的毒很烈,几乎刚喝下,元问渠就吐出一口鲜血来,颓然倒下。
新皇愕然看向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良久才回神:“老师……”
“这不正遂了你的愿,以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白玉酒杯滚落在地,鲜血滴在元问渠红衣上,渍印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烈酒入喉,肝肠寸断,元问渠感觉内里火一般烧起来,眼前渐渐蒙上一层纱让人思绪发懵。
他一头乌发散开来,嘴唇殷红,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衬得人更加苍白。
雪下的愈发大了,一小片雪花被吹进来落在元问渠的脸上,凉意让他微微清醒。
恍惚间看到自己荒草一般飘摇又无趣的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看到新皇还没有走,元问渠想起来什么般轻轻说:“走吧,守住大梁二十年……”
元问渠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一句完整的话,也并不期待新皇对他最后的嘱托的答复,说完便阖上了双眼安然长眠。
新皇浑浑噩噩从摘星楼上下来,宫女太监们已经在雪地里跪了许久,颤抖着将身体俯得更低。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年轻的皇帝倏地跪下对着摘星楼一拜,最后看了一眼摘星楼顶,转身离开:“烧了吧。”
一场大火轰轰烈烈地在这场大雪里燃烧。
被无数诗人赞颂过的摘星楼也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滴——”
“检测到宿主身体损坏。”
“滴——警告!警告!能量不足能量不足。”
“——身体复制中,请等待。”
……
史册有言:
梁帝元桢,千古一帝也。年少即位,弱冠掌权,削藩夺爵,杀奸臣,开商路,平四国,封天下英才,欲以并天下。大业未成,天下疫,暴政始开。
军中动乱,上斩首三万,天怒人怨。同年,蝗灾自东方来,遮天蔽日,民不聊生……嘉元十三年,梁帝薨世,传位于世子二世。
梁二世守国业五年,终不成……天下乱。
两百年后。
庆安五年,启正帝登基已经复国号为梁六年之久。
没有百姓盼望的安定,穷苦潦倒、沉重的赋役依然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经年的战乱逐渐平息,四国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和平,长宁城渐渐歌舞升平,一片欣欣向荣之气。
梦里断断续续的话如在耳侧,好的坏的,一刻不停讲了许多年,终于在最后一个“乱”字上停了下来。
黑暗中,一个皮肤如雪如玉般身着红衣的白发男子静静沉睡,他五官精致如琢如磨,浅淡的唇色透着点点的红,鸦羽似的长睫轻阖。
他周身散发着浅淡的盈盈白光,且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弱光芒一点点朝他汇聚过来,让他几近透明的身体渐渐显现出实体。
忽然,白发男子的眉心微动,几乎一瞬间便光芒万丈,黑暗不复存在。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百年来,总成一梦。
元问渠霎然睁开眼睛,一阵心悸后,入目便是一席素色的纱帐。
微风拂过,床边挂着的铜铃轻响。
……
元问渠眼神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想这是哪?他不是死了吗?
日光透过木窗射进来打在他脸上,眼睛刺痛的感觉让他有了一丝实感,元问渠不禁抬手遮挡,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手背。
元问渠一愣,把披在身后的头发尽数撩过来查看,发质莹润有光泽,不过却是……白发?
元问渠皱眉,借尸还魂?
元问渠眼神不动声色地扫向周围观察环境,这里似乎是一间禅房?
【“宿主元成青,您好,帝王养成系统444竭诚为您服务。”】一道冰冷无感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问渠心下一松,确认自己梦中出现的声音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想来这就是他复活的原因了。
然而听到“元成青”时,又皱眉。
元问渠:“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元成青?”
元成青不是自己那个长歪了的蠢货学生吗?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死前和那个不中用的学生叙旧了一番。
【“元成青,上一世落魄世子,被皇帝收养,毒杀开国皇帝元桢,登基称帝。然而识人不清,被后宫嫔妃联合朝廷奸佞杀害,五年亡国。”】
【“今生带有前世记忆重来,成为母亲不受宠、父皇不爱、被百般刁难陷害致死的小可怜梁国三皇子。”】
【“本系统为专业帝王养成系统,致力于废柴逆袭、记录凄惨皇帝波澜壮阔的一生,特选中宿主元成青,助力您再次夺权登基、统一四国、执掌天下!”】系统444冰冷的声音在元问渠耳边科普。
用最冰冷的语气说着最荒谬的话。
元问渠呆了一下微微挑眉,轻轻说:“可我……是那个被元成青毒杀的皇帝啊。”
【“……”】
系统444冷淡的声音一点点破碎。
【“什么!!!刺啦——哔刺啦——”】
元问渠揉了揉耳朵捂住、发现无济于事后放下手,问出关键的一问:“你……是否找错人了?”
系统444:【“……”】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啊?!
【“请稍等,我需要确认一下……”】
444说完,赶紧屁颠颠找发任务的系统说明情况。
元问渠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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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444怒气冲冲过来找发布任务的系统算账。
“喂,怎么回事,我的任务对象怎么变了!”
在桌底长草的系统从列满电子屏幕底下慢悠悠爬出来,心虚地“啊”了一声。
“这个……”
就在444恨不得揍人后,发布任务的系统嘟嘟囔囔说:
“本来吧,你的任务确实是那个重生的皇帝……”
“但是吧,中间出了点bug……反正你呢,就多出来个任务目标,也不难,就是种种花、养养老……”收个徒弟火葬火葬场。
444面无表情,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没有系统会有两个任务的,这是你的责任。”
一统两用?脚踩两只船?双面间谍?
呸呸呸,444总觉得一口大锅顶在自己头上。
“元桢……哦现在叫元问渠,他多厉害啊,那可是天生的帝王家,让他帮你养成个皇帝不是轻轻松松?”
444自认吃了个闷亏:
“滚你妈的。”
“……放心,公司也有考虑的,会给你开放一定的权限让你稍微自由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