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我将再也不跳舞了
The way I danced with you
如果我无法与你共舞
……
〈*present〉
宋柔拉下夹克里面卫衣的兜帽,从茶厅的矮沙发里站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又把手机按灭揣回外衣口袋,开始眯着眼对眼前的茶厅进行今天第四次的巡回观礼。
这个茶厅看起来像个会客厅,其实也就是个空旷的杂物间。工作室不对外开放参观,看样子平时几乎不会有客人来。
角落里放着木架和画框,用了一面巨大的中药组合柜用来装画材。
另外,还有很多看起来不合时宜的东西——
窗边放置着一架小型旧钢琴,琴体用的是南美球形花梨木,再用胡桃木和黑蝶贝做了洛可可风格的雕花。
置物架上摆着很多旧的插画书和一些古董车模型。
宋柔大致能辨认出来的就有1959年柠檬黄色的凯迪拉克,1968年的落日橘色福特野马……或许还有一辆1957年的蓝色雪佛兰科尔维特。
有一层架子上铺了柔软的丝绒布,在上面放了很多只毛毡小狗,一堆小狗中还混迹着几只三月兔和柴郡猫。
角落的桌子上堆着很多小摆件儿,黏土捏的蘑菇和茶壶,积木做的爆米花机和游戏机,茶杯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棉花和松果。
宋柔有点漫不经心地想,这工作室的主人大概率有很严重的收藏癖。
嗯,还很有钱。
“柔柔!”
宋柔疲倦地闭了闭眼,有点无奈地转过身。
他一只手从外衣口袋中伸出来,对那个忘记控制分贝的助理画家在嘴唇边隔着口罩竖着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然后那个女孩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样缩着脖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柔柔,真的对不起我又忘了!我实在太激动了对不起!”
宋柔勾了勾唇,低声说没关系。
然后他又凑近女孩,问她:“有什么事吗?”
但宋柔身高实在是太高了,这使得他跟女孩儿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低下头,薄而浅的眼皮垂下来,看起来十分温柔。
女孩的脸上红得像要马上滴血一样,急忙把手背贴上红红的脸颊降温。
“我,我听同事说,你还在茶厅等童…等老板,就给你煮了杯咖啡。”
“自己煮的?”
露在口罩外的眉毛挑了一下。
女孩端着咖啡杯直接倒吸一口气。
“是的...”
她愣着说完,又去指了指他的头,小声问道:“是染了头发吗?”
因为宋柔虽然还戴着冷帽,但没了卫衣的兜帽的遮挡,两边的鬓角露出一些浅色的发根。
宋柔点头,抬手摘下针织冷帽。
一头白金色的发丝从黑暗中倾泻出来。
对面的女孩儿缓缓张大嘴巴,眼看马上就能生吞鸡蛋。
宋柔笑着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头两边散乱的发丝,问她:“不好看?”
女孩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超好看的!”
开什么玩笑?!
宋柔就算是头上屎黄挑染荧光绿也能闭着眼吹人间纳西索斯。
更何况这个又银又金的颜色真的是……又仙又冷直戳人醒脾。
我他妈直接爱死!女孩在心里暴风狂吼。
粉丝大多都知道最近宋柔在拍一个非常重要的杂志封面。
这个杂志因为其艺术化的影像和对流行趋势的预测引导而在世界各国闻名,拍摄风格更是以大胆华丽著称。
尽管大家早早预料到这次的造型会让人眼前一亮,但谁也没想到宋柔会染发。
毕竟自他出道后,舞台妆容再夸张出格,服饰再华丽,只有那一头黑色长卷发从来没变过。
国内外那些搞视觉摇滚的,谁不是头上整得五颜六色,上个台就妖气冲天?
而宋柔——一头自然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社交全平台八百年不放个屁,洗个头掉了几根头发还要马上发微博求助。
宋柔听完又笑,眼尾微微地上挑着。
然后他伸手接过咖啡,认真地说:“谢谢,我会喝的。”
眼前这个年轻的助理画家是他的粉丝,宋柔知道。
她脖子上挂的项链还是他新年的时候跟品牌联名的限量款。
甚至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提前预约,他只是在画室外面碰到这个女孩,正好看见她正在门口打包被画廊订走的作品,等着一会儿专门运送艺术品的运输公司来接走。
宋柔把口罩拉下来,说要找他们的工作室老板,小姑娘惊喜之余就领他进门上了二楼。
女孩递过咖啡就抱着手机往回走,走几步又紧张地转过来,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好几句:“我们老板以前不这样的啊……他,他一定是有事情在忙。”
“柔柔你别生气,他其实人很好的。”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补充说:“就是有点呆呆的。”
宋柔懒洋洋地舒展了下双臂,冲她安抚性地弯了弯眼睛,只说:“知道了,去工作吧。”
可话是这么说,其实宋柔这会儿是真的等得有点不耐烦。
早前他就让自己的团队跟YU的工作室谈合作,接触了好几次那边都是直接拒绝,问就是他一个臭画画的不想掺和娱乐圈的事。
然而就是这个声称不掺和娱乐圈的,转头就掺和了某一线歌手的婚礼艺术设计,作为那个世纪婚礼的概念短片和绝美请柬的设计者在热搜上整整挂了三天三夜!
不掺和?穷画画?尽放狗屁。
宋柔慢悠悠地用不锈钢的小盅把牛奶倒进咖啡杯里,心想到底是自己咖不够大还是钱不够多,不然就是他跟这个YU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结了仇。
这边工作室已经向他的团队明确传达了三次拒绝的意思,要不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新锐画家的画风,他也真不至于亲自跑来人家办公室外面坐冷板凳。
这家工作室建在七环开外,有些地方荒凉得在导航上都只能看见灰线。宋柔刚下车就差点被市区和郊外的温差劝退,结果这会儿坐在工作室二楼的茶室还连个空调都没得吹的。
不过这倒也不是故意亏待人,工作室的助理画家特意来道歉说了,他们工作室的老板空调过敏,南方没有暖气,天冷了大家都是开暖炉。
宋柔看了眼矮几旁边插着的奶白色电暖炉,还没有他坐在那矮沙发里支起来的小腿高。
茶厅设在楼梯上来的空间里,空旷又安静。墙面是淡灰色的微水泥,铁丝网里的灯芯暗暗的,在空间里散发着徒然的热量。
宋柔再次按亮了手机。在心里打算着,如果再过十分钟,那个YU还不出来他就直接开门进去,无论如何今天他一定要见到人。
然而三分钟过后,那扇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就像放在角落里经久未用上了锈斑的机械,在通上电的瞬间,两个沉重的齿轮时隔多年又重新啮合在一起的声音。
宋柔觉得自己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从门里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黑,侧身关门的时候低下头让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眉眼,抬起头来就跟宋柔的眼睛直直对上。
那人也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宋柔还在外面等着。
“童域。”
宋柔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楚表情,说话声音也嗡嗡的。
所以童域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叫过自己的名字,就只抿着嘴唇没说话。
就等童域正欲开口的时候,宋柔又轻轻叫了声:“小域。”
这次童域听得够清楚,这肯定的语气,宋柔这是把他认出来了。
他低下头拉了拉宽大的黑色卫衣,也没再抬头看宋柔,神色淡淡的,像是在静静地思考别的东西。
在想什么?怎么把他认出来的?
宋柔紧盯着他,半天没出声儿。
单从体型上来说,现在的童域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那以前的童域是什么样子?
以前的他也总习惯穿着一身黑,因为他真的太胖啦,穿太浅的颜色会让他觉得很难受,而且黑色能让他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讨厌引起注意。
童域很胖,从他16岁吃到他人生中的第一颗奥氮平开始,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一个胖子。
从120斤到150斤,再到180斤,为了他那脆弱的植物神经,童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被肥厚的脂肪包裹,在悬浊的热量深渊里下沉着。
不过,这原也是无关紧要的。
现在的童域站在宋柔的面前,还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衣裤,衬得皮肤无比苍白,踩着看起来有些旧的球鞋。头发长到快要遮住眼睛,褪去肥重脂肪后的五官清秀而柔和。
宋柔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想童域其实一点都没变,喜欢穿宽大的黑色衣裤,一如既往几近青白的皮肤,下撇的嘴角,还有那漆黑,呆呆的眼仁。
而最重要的是——
这可是童域,出现在梦里千次万次的人,就是烧成灰他宋柔也不可能不认得。
“为什么…”
宋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哑,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人。
“没有再吃药了吗?”为什么现在会瘦成这样啊?
他用了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试探的,像是怕把泡沫戳破,怕梦境醒来一样。
童域微微弯着背,把右手提的口袋誊到左手,直接问他:“你是来谈演唱会合作的事情吗?”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宋柔不太愿意就让童域这么含糊过去,但他能感受到童域的焦躁。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跟他谈话让童域感到很不耐烦。
“本来是的。”可是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
宋柔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把距离拉得更近,六年真的太长太久了,足够放大一个人卑微的欲望,他甚至渴望看清楚他脸上每一根浅色的绒毛。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接这个。”
宋柔的突然靠近让他感到不适,童域压下心中的烦躁,不耐地闭了闭眼。
“原因你还要问吗?”
也许不是宋柔突然的靠近才让他感到不适,好像那些沉寂已久的情绪,那些关于年轻和痛苦的记忆都从他敏感的胃里一齐沿着他狭窄的食管涌上他的喉咙。
童域说着视线就飘到了楼梯口,也不是他着急,他只是觉得再多呆一秒钟他就会当场吐出来。
他跟宋柔之间的过去本来就不大体面,他这要是一吐,两个人就更不用谈什么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