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熙熙攘攘,在响亮的风声里乱窜。
姜白的豆汁儿、盈盈红的冰糖葫芦、黄糯的三角馒头等尽数摆在街头,香得稚子哇呜直哭。
季维知一身笔挺军服,头戴宽檐帽,脚蹬黑色高筒靴,停在推车面前,说:“来俩甑儿糕和浆米藕,热的。”
对方替他包好,递过去:“得嘞!”
夹着油纸袋,季维知穿过烟雾缭绕的胡同,没成想撞见一位同事。
同事是个小兵,刚调来军政局没多久,偶遇上司肯定得多聊两句:“您这是刚在局里没吃饱?怎么还特意绕这么远来买糕?”
季维知满嘴跑火车:“我不吃,扔了喂狗。”
“诶哟,您可真幽默。”小兵继续搭话,“您要上哪去这是?”
季维知戴上帽子,笑:“去盛家。”
“盛家?找二爷?”同事忽然瞪大了眼。
“嗯,找他,”季维知说着,还真活动两下指关节,发出咯吱声,“松松筋骨。”
小兵倒吸一口冷气:“嘶,您注意点,咱对私刑管得可严!”
季维知不置可否,皮靴一抬,哼笑着离开。
也不怪人家这么紧张。季维知跟盛绥不对付,几乎人尽皆知。
坊间小话传得神乎其神,说他俩曾是多年旧友,后来不知为何却反目成仇。闹得最狠那次,季维知在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把盛绥给揍了!
至于这位“盛二爷”,全名盛绥,在盛家排行老二,厂子遍布南北,人脉连着水陆政商。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分这么多羹,可见他绝非善茬。
小兵诚心刨根究底,一路跟上去,问得小心:“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不当,”季维知懒懒地抬起眼皮,“憋回去。”
“不成,我还是得说!就前些天开会,您当真在盥洗室跟二爷打了一架?”
“噗——”季维知正喝着“山海关”,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你听谁说的?”
“二爷回会场时礼服都被撕坏了,您又跟着他后脚进来,原因不难猜吧?”
“嗯。”季维知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他是扣子坏了。”——情到浓时被自己扯的。
小兵见上司耳朵有点红,那表情也不像是愤怒,倒像是……害羞?
不能吧,就他俩这水火不容的劲儿,季维知怎么会对盛绥害羞?
小兵善解人意地提醒道:“那您这回去人家里,可千万别冲动。”
季维知摸着自己红得发烫的耳朵,点点头。
穿过一个花圃,再绕到北池路口,就到了盛家别院。它与世无争地坐落在街尾,屋脊上飞双燕,门庭虽不气派但也宽敞。
小兵想想还是不放心,想着离盛家也没剩几步路,干脆跟着季维知过去,免得真出事。
只见军爷不耐烦地拿手铐“咣咣”撞了两下门,十分蛮横,一看就是去“寻衅滋事”的。
没一会儿,门开了,里头探出个男人。
盛绥戴着夹鼻金丝边眼镜,两条细的金属眼镜链拖到颈后,衬衫松松解下两颗,瞧着十分斯文风流。
小兵不禁担忧,二爷这么文质彬彬,若是落到少校手里,能遭得住么?人俩离得远,聊什么他也听不清,只能干着急。
正想着,门忽然合上了。
小兵挠挠头,站在外头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回军政局跟上司说这事。
但转念一想,毕竟这是盛绥的家里,少校应该不会滥用私刑?而且算来是非工作时间的私事,自己不好插手。
于是,他安安心心转身准备走。结果没等他退下台阶,二楼便传来变调的叫声,听着十分“凄厉”。
小兵听了连连摇头:“喊这么惨,少校下手还挺狠呐!”
公馆内,帐暖如春。
牦牛毛地毯上随意扔着两根腰带,手杖倒在窗边,椅背上搭着西裤。
季维知的手刚从在雕花床栏上被解开,短发被汗湿,肩头明晃晃两个红印。
季维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带着楚楚可怜的腔调:“盛绥你个禽兽,我要投诉你。”
“哦?”盛绥挑眉,饶有兴致地问,“投诉我什么?”
季维知愈来愈没底气,软绵绵地说:“投诉你,滥用私刑……”
“你情我愿的事儿——”盛绥寸缕未乱,双手撑在床栏上,贴着军爷的耳朵低笑,“可算不得私刑。”
季维知忽然抓紧了床柱,腹肌被撞得猛然收紧。
一场云雨,把屋子里的冷气都给逼退了。被单一角草草盖着身体,勾勒出流畅的曲线。
季维知有气无力地趴着说:“二爷,我饿。”
盛绥侧撑在床上,温柔地替他擦拭:“你带来的糕已经凉了,我去热一热。”
季维知摇摇头,讨好似的滚到他怀里,鼻子在男人下巴旁拱啊拱,“不要。你进来陪我。”
盛绥没招儿,只好钻进被子里。
季维知哼唧着抱紧他,眯上眼,迷迷糊糊睡了。
窗帘拉得紧,透不进楼外的光景,也拦住放肆的风沙。
噼啪的拍窗声里,季维知做了个梦。
梦里是与盛绥重遇的那个冬日。
——男人坐在屏风留下的光影里,二郎腿随意地搭着。人来人往中,盛绥忽然转身,眼神跟季维知的撞了个满怀。
那便是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