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过往,皆为序章。——《暴风雨》
墟纥「xūhé」三一年,冬至,凌晨五点。
鹿城边界的一片原野上,风雪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血腥气,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轰然倒在雪地上,男人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你……你们南临人不是不能杀生吗……你杀了我,就不怕遭报应吗!”男人捂着伤口挪动着后退,猩红的血迹滴落在沿途的雪地上,仿佛一朵朵盛开在冰原上的花。
季野眉梢微挑,也不作答,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了扳机——
咔哒——
寒风中响起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地上的男人随着这声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是一记空枪,没子弹了。
季野扫了一眼雪地上的七具尸体,他竟一时忘了,这枪一共就能装下七颗子弹。
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勾起一抹锋利而残忍的弧度,季野指尖灵巧地一转,黑漆漆的枪管收了回来。
他也不急,轻轻哼着歌,不紧不慢地朝男人逼近。
风雪中,季野看上去就像冰肌玉骨的仙子,明明是和光同尘的风华,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却溅了零星血污,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雪地上大开杀戒地狩猎。
净澈又污秽,神圣又亵神。
没一会儿,季野厌倦了这场狩猎,他在男人面前站定,从风衣里取出一副面具,随即单膝跪地,拔出了男人腹部的匕首。
他举起面具挡在眼前,手起刀落,利刃划开了男人的咽喉,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尽数飞溅在面具上。
季野将面具随意一抛,雪地上赫然多了一道刺目的红。他微微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而后认真地下了结论:“刚刚那记空枪就算作报应好了。”
雪地上的男人全身抽搐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其实男人的质问倒也不是没有依据,季野是南临人,墟纥十二年时,南临沦为郗「chī」国殖民地,在郗国暴虐荒淫的统治下,整座城市陷入了黑暗。
郗国的贵族们在南临举办各色晚宴,他们将晚宴当作他们的游乐园,用冠冕堂皇的游戏与赌局欺骗苦难中的南临百姓加入,然后将百姓们玩弄一番,最后将其残忍杀害。
他们穿着华服大肆屠戮,毫无人性。
但奇怪的是,郗国人信教,无一例外。他们在南临定下契约,每个人都必须成为信徒,每周去教堂礼拜一次,如果不遵守,全家都会被处以绞刑。
于是几年之间,南临各地建起教堂,那些高耸入云的塔尖包围着这座城市,人们逐渐从恐惧到放弃抵抗。
在长达九年被殖民的漫长岁月中,郗国的罪行竟逐渐被大部分人奉为真理,血腥的真相被埋葬在了荆棘下,那些不公的规则在各色罪恶之中悄无声息却井然有序地运转着。
后来,人们给南临起名废墟之都,而那些教堂反而成了这座崩塌溃烂的城市里唯一的生机,成了废墟里的希冀,人们默许了血腥与屠戮肆意生长在虚假的信仰之上,因为这样可以得到郗国的庇护,人们从假意顺从郗国的统治,到彻底麻木,再到争先恐后地下跪乞求人权。
那些咏诵经文的声音格外虔诚,人人都想要活着。
直到墟纥二零年,北冀之乱爆发,郗国受到重创放弃了殖民,那些血腥,硝烟,与罄竹难书的罪证都随着郗国的退离一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唯独将信教的习俗流传了下来。
但季野偏偏是个什么都不信的人,他毫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随即起身拍了拍肩上落下的雪。
——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片原野一千米之外的山丘上,林长风透过狙击镜瞄准了季野的太阳穴,他抬手扶了扶右耳的耳麦:“陆局,我看见那个人了。”
修长劲瘦的食指缓缓放在了狙击枪的扳机上,林长风紧绷的脊背勾勒出腰间完美劲瘦的线条,锋利的下颚线如雕刻般精致。他此时仿佛一只看准猎物,蓄势待发的猛兽,在天寒地冻的空气里,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感到灼烧的压迫,就像是融化冰川的烈火,亘古长存的劲风。
耳麦里传来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现在别杀他,这个人还有用。”
林长风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琥珀色的瞳孔沉如寒潭:“是。”
——
原野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季野身后,一名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从副驾驶走了下来。
男人先是有些担忧地将季野上下扫视了一遍,随即取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微微躬身,双手递在季野眼前。
季野瞥了一眼,白玉般的指尖轻轻一勾,将手帕取走,然后在脸上随意地一抹,也不管血迹有没有擦干净,便将手帕扔了出去。
染血的手帕在风雪中飘落,男人侧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习惯地笑了笑,他走过去将手帕捡起来,放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季野看着肖文舒的一举一动,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平日里虽偶尔发疯,但心思却很缜密,谁对他有非分之想他都能察觉到,但不论是故作风流还是逢场作戏,他都只属于单方面进攻型,一旦对方认真了,他就开始装聋作哑。要说真心喜欢过谁,那是从未有过的,这么些年以来,他对喜欢的唯一概念便是来自于对权利的渴望。
肖文舒从他十五岁掌权南渊帮起就跟在他身边,至今已有十一年,对他言听计从,做事也干净利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也仅此而已。
“季先生,外面风雪大,我来处理尸体,您去车里等我吧。”
鹿城的冬季尤其寒冷,季野是知道的,他几年前曾经来过北方一次,当天便冻得发了烧,还咳了大半个月才好。但他喜欢看雪,他从小在南临几乎没见过大雪纷飞的样子,唯一遇上的一次还是在十岁那年,也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处理得干净些。”
季野吩咐完,索性靠着车门点了根烟,打火机迸出橘红色的火焰,火光笼在他的脸上,映出有些病态的苍白,他整张脸几乎都没有血色,五官冷冽分明,虽十分俊美,但却与妖冶毫不相干,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子轻佻而戏谑,仿佛盛着冰冷的一潭水,似乎刚刚杀人的不是他,只是随手扔掉了一个垃圾。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很容易让人想到山涧的冷泉,雪峰的寒冰,让人不敢对视,望而却步。
此刻,他站在这冰原之上,仿佛与皑皑的雪色融成了一幅疏离而诡谲的画。
烟头的星火在寒风中明灭闪烁,季野现在的心情并不好,他这次肯亲自从南临过来,就是为了到青褐帮要回人质,而这人质正是他的表兄。
季野没什么良心,更没什么道德可言,但他亲缘浅薄,他的父母在十一年前的北冀之乱中被杀害了,其他亲人要么死于那些年频繁迭起的暴乱,要么就是在夺位之争中被他亲手了结了。
真正算起来,身边竟只有这么一个表兄称得上亲人,他来救这倒霉表兄并不完全出于亲情,但心里也确实是不希望这表兄就这么死了。
可他来鹿城这几日,明明安分守己,却每日都被人跟踪,而且是奔着要他命的那种。他原先想着在鹿城自己势单力薄,黑白两道的人必定都对他这条命虎视眈眈,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低调行事,没想到还是有人追着对他赶尽杀绝,而且派来的净是些废物,这不是明显折辱他么。
一根烟燃尽,季野意兴阑珊地微蹙着眉,拿出了第二根烟——
“季先生,我处理完了,”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朝季野走来,脱下沾满鲜血的手套,为季野拉开车门:“您今天穿得少,快进车里吧,别又发烧了。”
季野将烟收了回去,冷冷朝对方瞥了一眼,男人立即恭顺地低下头:“季先生,抽烟对身体不好。”
轿车疾驰在荒芜的公路上,在苍茫的雪色中仿佛一只黑色的幽灵。
肖文舒没再坐副驾驶了,而是和季野坐在车后座。季野也没管,他懒散地靠着车窗,把玩着一根琴弦,闭了眼睛:“下周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按照计划,我们下周四行动,我会留一队人提前在青褐帮周围埋伏,以应对紧急情况,周四当天,我和您进里面接人,救走燕先生后不走北郊,直接走水路返回南临,距离上近了半日的行程,而且避开了青褐帮的势力范围。”肖文舒停顿了一下,见季野依旧闭着眼,他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此刻,一辆白色的小车从一条狭窄的支路极速漂移进了主路。
与此同时,季野睁开了眼睛,朝后视镜里的那抹白色看去,他勾起唇角,有些轻慢地笑了一声:“没有要吩咐的了,不过,接下来注意安全。”
肖文舒微微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