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长出第二双眼睛，用来找到站在背后杀死自己的人。

组织里的前辈这样告诉他。

这句话说出后不久，前辈的头颅就被完整割下。一道刺目的血线出现，接着是向上喷涌的鲜血。

黑夜中，裹着战术服的杀手反握双匕，铺满敌意的目光迅速朝他扫射而来。

“已确认03457背叛Z组织！”

“锁定目标，立即清除！”

利刃飞起，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

尸体旁的男人节节后退，借助后方障碍物的反冲力向上跃起，用最快的速度拉开距离。

作为组织任务完成率最高的成员，03457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毫发无损地脱身，甚至可以反杀几名死缠烂打的成员，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身上还带着组织的号牌，这时刻提醒他要对组织完全忠诚。

“包抄，绞杀！”

“别让他离开这条街！”

领头者下了个利落的口令，被甩下的杀手纷纷跃上高台，在半空中亮出武器。

03457躲避不及，最后停在废弃居民楼外的水塔上，单手扶地以作支撑。

飞来利刃划过臂膀，深达白骨，有什么液体汩汩涌出。

几秒后，创口处激起一片热辣的痛感。

脚下发力，硬将身体调转方向，他闪退至棚屋之后，牙齿咬住布条，用力扯在出血口上。

一个简陋的死结。

不能还手。

还手就是承认了罪名。

越过下一个拐角就可以到达中心区，Z组织的人不能在市民面前出现。

到时候，他将获得所有人都渴望却又畏惧自由。

耳边灌满了心跳声和喘息声，是自己的，这严重干扰了他的判断。

意外在此时发生。

视线盲区中蓦地腾起一个黑影，与组织内所有人一般装束，但03457还是凭着他浑身的杀意认出了他。

他们由同一个前辈培养长大，那是他万般敬仰的师兄。

短匕在他手指上灵活飞舞，快到让人看不清具体动作。和过去十几年间任何一次训练一样，03457依旧折服于他的手法。

但这也成为了03457眼中最后的光景。

目光于无尽黑暗中逡巡，身侧白花花的刀口却毫无停刹之意。

那人手中的短匕直逼双目，由左往右，轻而易举碾碎了两颗球状物。

03457本能地身体一滞。

所有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在双眼上，直到有冰冷的泥水钻进口鼻，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踩在了脚下。

一只有力的手抓起他的头发，沾着温热液体的刀口贴近脖颈。

头顶上忽然飘过嘲讽的笑声，追杀小组停落在身边。

“组织最忠诚的狗，竟然也会对背叛者手下留情？”

“真恶犬和狗崽子还是有区别的。组织叫他什么？牧羊犬？”

那声音再次哼笑，离他近了些。

“牧羊犬，在狼群里可没什么用啊。”

03457无力回应，包裹他的是愕然与无措，此时的他百口莫辩。

师兄不信他，他今天就必死无疑。

更何况，他确实在执行任务时产生了动摇，杀死前辈本应由他亲自动手。

“你以为上边为什么让我们跟着这小子？”

“他们早就预料到他不会对那个老东西动手，组织已经不需要他了。”

痛。

自我保护机制开始崩溃，剧烈的疼痛感袭来，03457吃力地重聚思绪。

他分明不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前辈出现叛逃迹象时，他身边的人明明可以将他立即处死，但组织却选择了在几天后，将任务派给与叛徒最亲近的人。

追杀小组出现的时候，他就该看出这背后的端倪。

醒悟得太晚，唯一的欣慰是不必死不瞑目。

很快，一个意料之中的上提动作，他感觉到身体悬空，胸膛中没进一个冰冷的东西，用力下划。

利刃在腹部停下的时候，耳边嘈杂的笑声消失了。

刀口接连划上肩膀，熟练地找到筋脉，挑开，一路冲撞到手腕处。而后是后背、双腿。

03457曾在一次任务中以同样的方式剥开一名间谍，并在他死之前得到了花名册。

那时候，那个人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不得好死。

他开始思考起前辈的话。

人死后不会长出第二双眼睛。

死物不会生长，常温下的尸体只会慢慢腐烂。

紧接着，皮肤完全被腐虫啃噬，只有两颗眼球暴露在外。

双臂脱力离开持刀者，全身的筋脉都在异常跳动，仿佛马上就要翻出皮肤。

死亡在逼近。

03457蜷缩起手指，试图在泥水中触碰另一个世界。

自由也在逼近。

同一时间，里里特中心区。

一个衣着十分反季节的男人离开玻璃大厦，正要穿过斑马线。

忽然地，停靠在一旁接近四个小时的运输无人车亮起车前灯，迅速调转车头，冲向了路口。

夜晚的中心区并不荒凉，但由于今天刚刚下过雨，气温比较低，这个点还游荡在街头的车辆与行人都寥寥无几。

所以路人发觉异样时，已经来不及跑过去推开那个倒霉蛋。

他们隔了一个对街，路人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能注意到自己的声音。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辆车在接近他之前就消失在视线中。确切地说，是平白无故消失在大街上，就像从未存在一般。

路人张大了嘴巴，下意识迈出的步子悬停，有些磕绊地落在实地上。

然后，他看到男人朝他挽起一个笑，绅士地点了点头。

过远的距离让他看不清男人的容貌，但从气质上推断，对面的人相貌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在这样的晃神间，男人就已经放弃了之前的道路。不过他的目的地依旧明确，道路尽头连接着中心区最大的墓园。

路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开始确认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这是生物的求生之欲，类似于壁虎断尾的生物本能。

七岁时，在机缘巧合之下，余临发现了自己的特殊能力。

他可以创造世界，或者说，他拥有进入一个虚拟世界的能力。

当潜意识里对某个世界的渴望、喜爱、恐惧等一切生物感情超出阈值，他将拥有进入这个世界的能力。

但当世界发展指数低于临界值，他会永远失去这个世界。

他仔细总结归纳过这种能力的使用方法和应用范畴，后来发现在危险接近时，身体会先他一步做出反应。

强大的精神力会将危险因素拉入临时创造的小世界，由于发展指数不高，这种以防御为主存在着的小世界往往很快就会消失。

至于被世界带走的东西，谁知道呢，他又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总之，余临活了二十六年，从来都没有被鸟屎砸过头。

很快，他就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烧光最后一组芯片，放下一束白玫瑰。

芯片是他当年逃出Z组织时带走的，芯片的主人也是墓碑的主人。

“十年了。”

余临在这座无名碑前久久驻立，火光湮灭，祭品台上只剩下一片灰烬。

离开Z组织已经十年了。

七岁时他被当做叛贼之子带到Z组织，后来借事故中的混乱掩盖，带着意外制造者最宝贝的几组芯片离开里里特。六年前战事平息定居太阳城，往后的每一年都要回到这里看看。

这是余临为他立的衣冠冢，事故发生的第二天，那名编号为45的技术员就被公开处死在广场，尸体被野狗分食。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来看45。

离开这里后，他将进入一个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完美世界，现实世界即将与他无关。

抬脚转身，心情畅快。

但在走出两步之后，他的面色又凝重下来。

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不，应该是有什么人闯到了世界入口。

他轻轻地朝着虚空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在世界总入口前，他看到一个陌生人。

他平躺于一片血泊之中，似乎从天而降，胸膛上是一道骇人的贯穿伤。

他的整张脸都被遮挡在防护面具下，只有双眼露出，平滑的切口上血流不止。

这让余临感到意外，他有将别人带入世界的能力，但现在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绝对没有见过。

世界重新稳定下来，男人的形象逐渐清晰。

Z组织战斗服、特制短匕、号牌。

还有满目疮痍的躯体。

03457。

杀手没有姓名，所能称呼的只有一串数字。他们不具备人权，是里里特最低贱的编号。

余临眨了眨眼。

“叛徒？”

他身上的伤口，只有Z组织的人能做到。

没有回应。

在十字架与墓碑的包围中，余临朝前方伸出手。

空间与空间的距离被拉近，掌下是那人滚烫的心跳。

他大可以见死不救，但对方很可能是除他之外，45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

几秒后，余临收回手。

“能逃出来的话，就到中心区四号墓园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逃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

这句话余临没说。

他听到对面终于开口答应下来，声音滚在咽喉里，沙哑而吃力。

于是他摘下并不存在的帽子，挽臂在身后，对着眼前的几个杀手弯腰，一个标准的谢幕礼。

03457误闯进来的时候，他这里也遇到了点麻烦事。

Z组织的人跟着芯片中的定位找来了，这组芯片牵扯多方利益，这是他近几年才知道的。

无论落到哪个国家手上，战争都会再次荼毒大地。

所以他选择物归原主，把芯片烧给45。

接下来，他会像那辆车一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留给后者以惊讶和恐惧。

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未能如愿以偿。

他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捅入体内，接着喉管便被倒流的鲜血堵住。

在倒下之前，他看到03457离开了世界。

异样感在胸口蔓延，那一刻，他意识到一个很糟糕的问题。

他的能力，被03457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