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卿入宫参加选秀那天,正值晨阳和煦,微风轻暖,苏家众人齐聚门口相送,苏父简单交代她几句,无非就是一些在宫中要谨言慎行,若不小心冲撞了圣颜,苏家担不起半点罪行。
苏芷卿抿了抿唇,点头称好,宫人搀扶中欲上马车,手却在下一秒被拉住了,回头看去,两个姐姐不知何时已走到面前,脸上写着不舍。
姐妹三相视,眸中情愫各异,苏家长姐先开了口:“三妹,入了宫,要好好照顾自己。”
二姐接口低声道:“三妹,辛苦你了,我和长姐会挂念你的。”
苏芷卿面无波澜,唇角勾起习惯性的浅笑:“能不能成功入选还不一定呢,二位姐姐不必如此不舍。”
“三妹倾城之姿,日后荣封后妃乃是必然。”二姐说这话时有着得意之色,她这妹妹从小长相出尘,如今二八年华,出落的更为清丽脱俗。
“二妹!”长姐出声轻斥,苏芷卿为何会入宫,三姐妹皆心知肚明。
二姐自知得意过头,差点忘了三妹本不愿入宫,只是长姐有了心上人,自己与那陈府千金纠缠不清,为了成就她们的一段良缘,三妹才有进宫的决定。苏芷卿浅浅一笑,“两位姐姐,保重。”说罢,入了车帘子,不再闻窗外事。
马车内,苏芷卿挺直腰杆坐着,端的是一派大家闺秀姿态,唯有裙摆上的双手紧紧揉捏着,眼前檀香袅袅,消散几分心头的不安。
随着离宫门越来越近,苏芷卿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记忆片段来回涌现。
苏家三代经商,在京中独占鳌头,世人不知苏家经苏老爷之手,大有富可敌国的走势,虽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生于世家,应是集宠爱于一身,不愁世间烦扰事。
偏偏出生时,生母难产而死,苏老爷心中有结,从此见她避如瘟神,丢之僻静别院,不闻不问。若不是今日入宫一事,今生怕是都不会同她多说几句话,可就今日所言,也是怕自己入了宫犯了错,会连累苏家,无半点关心。
一晃这么多年了,她竟也到了出阁年纪,圣旨下到苏家时,两个姐姐各自有缘由皆拒绝入宫,这重担便落在了苏芷卿身上,主动请求入宫。
那两个姐姐虽是大娘所出,于她有尊卑之分,但念及她幼时丧母,每每看望时,难免心生几分同情,对她的那点关心那点好,胜过了父亲从小对她的不管不顾。
“唉……”细若如蚊的一声轻叹,苏芷卿一直是孤身成长,如今真入了宫,想必也是形单影只,应该习惯的。
这么想着,已不知不觉入了皇城,如今已是晌午,日头正烈,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怎么同众多秀女伏跪在天子脚下。垂首间,隐隐能感受到上头投来令人紧迫的目光,心里一阵不安,头压的更低了。
“都抬起头来。”尖细的声音扬起,说话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公公。
苏芷卿缓缓直起了身子,在苏家虽独自成长,但该有的礼仪从未落下过,尤其是以笑示人这招练的炉火纯青。
从她抬头的瞬间,未施粉黛的面容眉眼淡淡,肤胜初雪,烈日下平添两抹淡粉,明艳动人。双眸如清泓,深可见底,细细笑意从眼底弥漫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气质。这副精致绝伦的容颜闯进了天子视线,瞥见她靥笑如花,处之安然,就那般静静跪着,让人心生不忍亵渎之意。
苏芷卿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此刻竟大胆与皇上对视,正巧看到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那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也只是在心里,面上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默默垂下了头。
皇上只当她是害羞,心中大喜,今日这选秀,看来已经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日头越来越烈,苏芷卿面色泛红,体力逐渐有些不支。参加人选约摸有五十名,姿色各异,家世各异,留下来的不过二十名,一阵慌神间,苏芷卿只知自己被留下了。
得到旨意众人才纷纷起身,苏芷卿膝盖一阵酸麻,起来之时没稳住,一个踉跄双腿直直跪下去,却在下一秒被一双大手扶住了。
“可是跪太久,腿麻了?”声音带有独有的低沉,却难掩关心之意。
从第一眼看到座上的龙颜,苏芷卿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倒不是皇上长相不如人意,相反,长得玉树临风,五官立体俊美,似是经过极好的工匠之手雕刻出来的,比长姐心仪的李公子还要好看许多。
入宫前,苏芷卿知晓一点,当今皇上二十八岁,在位十年有余,是手握天下的男人,黑瞳虽会不经意流露笑意,却是异常深邃捉摸不透。
“嗯。”如今腰被人搂住,苏芷卿紧张到说不出半句话,只得微微点头低声回应。
皇上没有想到,这女子纱衣之下的腰是如此的柔软,细若柳枝,手感极好,一时舍不得松手,对身边的宫人冷声道:“还不快将美人送去休息?将上等的软膏赐予美人,莫让她伤了腿。”
选秀跪拜乃常事,再累再难熬也得吞肚子里,却不曾苏芷卿刚入宫,便能深得皇上心,还受了赏赐,势头如此猛烈,前途无量。
去往储秀宫的途中,议论声不绝于耳,众人神色各异,有嫉妒,有羡慕,有惊叹……
“姐姐长得真好看,一面便入了皇上的眼,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其中有一秀女跟上苏芷卿的步伐,同她并肩而行,笑着问话。
苏芷卿淡淡瞥了她一眼,姿色上乘,在众多秀女中也算得上是美的,有一股子灵动之气。
这人明明看着比自己年长些许,却唤自己一声姐姐,想必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一般女子闺名不便透露,苏芷卿却不在意那些,轻声道:“苏芷卿。”
“我叫唐惜容,苏姐姐长得甚是好看,我想和你做朋友。”说罢,亲热的挽上苏芷卿的手,笑意浓烈真切。
身后有传来不屑、讥讽的声音,苏芷卿不懂那些,只觉得这唐惜容热情似火,若开口拒绝倒显得自己清高不近人情了,不由道:“好。”
去往储秀宫的路上还有一段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唐惜容的话。唐惜容性子活泼,一张小嘴能言善道,直到嬷嬷拿出宫中规矩才让她噤声。
唐惜容不能明目张胆开口,却紧挨着苏芷卿,在她耳边低声抱怨:“宫里规矩还真是多,连多说句话都不行。”
苏芷卿淡淡一笑,她实在也不是个话多的,唐惜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候真回答不上来,只能以笑面对。
不过短短相处,唐惜容便对苏芷卿心性有个大概了解,嘴角浅挂笑意,却是带着礼貌疏离,真是个无趣的人。
“你个狗奴才!走路不长眼睛吗?我这玉镯可是上等翡翠玉!”
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穿宫服的女人训斥着一名宫女,那女人也是宫女打扮,身上的料子却比平常宫女要高一等,想必是哪个宫的姑姑在教训弄碎玉镯的宫女。
那宫女吓得身体一抖,连忙跪在地上认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求姑姑恕罪。”
“恕罪?你可知我这翡翠玉花了多少银子才从明玉坊买回来的?”那名姑姑气的脸色铁青,扬起手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红印毕现。
哭声夹杂着清脆巴掌声吓到了一众秀女,深宫里向来是尔虞我诈之地,权压一等,奴才之间的争斗不计其数,不分日月。
都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旦走错一步,轻则打入冷宫,永不见圣颜,重则便是以命相交,如今这当场的训斥,让人心生惧意。
众人秉着不多管闲事的本责,纷纷移开了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哎苏姐姐你干嘛去?”
只闻唐惜容紧张的叫唤,苏芷卿已挪开步子,走到那姑姑面前,扣住了正扬起落下的手,苏芷卿柔柔一笑,乖巧至极:“姑姑何必跟一小宫女置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那姑姑本来火气没地方撒,又被人阻拦,正欲教训,却见眼前女子容颜惊为天人,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那水眸楚楚动人,让人有再大的心火也随之慢慢熄灭。
苏芷卿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玉,仔细端详一番,随即明白了一切。这哪是明月坊的翡翠玉,单凭色泽上就是个假仿品,缓缓起身,从腰间拿出自己的一块玉镯,对姑姑笑道:“姑姑,芷卿这块玉镯也是出自明月坊,姑姑秀外慧中,眉宇间透露着端庄大气,这玉镯和姑姑更为般配。”
只一眼,姑姑便看出她手中的玉镯和自己的完全不再一个层次上,眼睛里浮现一抹精光,不太好意思的接过手,边打量着玉镯边道:“不过是个小小宫女,你何必替她求情。”
还花这么大手笔。
苏芷卿捂嘴轻笑,“姑姑说笑了,芷卿只是觉得玉镯碎了,姑姑很心疼,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的玉镯应该配懂玉的人,姑姑可还喜欢?”
“还算喜欢。”姑姑将玉镯收回兜里,隐去脸上神色,恢复淡然,再看苏芷卿之时,不忘说了一句,“姑娘人美心善,但入了宫,以后还得多留个心眼。”
苏芷卿不置可否,笑着转身离去,身后的宫女无言的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