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枯草斜倒,树叶沙沙作响。
雾蒙蒙的黑暗中,地面上举起了一只手,好一会儿才放下去。手的主人借这雨水洗了把脸。
齐昭合生无可恋地盯着前方,耳边呼啸的寒风刺激着他的大脑,以保持清醒。
有些事情真就玄幻,齐昭合不过是躺在床上看着小说,结果眼睛一闭一眨,他周围就全部变了个样。
他被投放到了乱葬岗,身下是冰冷的尸体,头顶的天空一片漆黑。
好在是身穿,没有少胳膊少腿的,齐昭合认为自己的身体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他挺喜欢。
淋了半天雨,听了半天空中盘旋着的乌鸦嘶哑的叫声,他还在思考是闭眼继续睡,还是爬起来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阿嚏!”
齐昭合反射性地揉揉鼻子,心说果然还是有些冷,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顺便从身下某位大哥嘴里掏出来一颗夜明珠,借着这淡淡幽光,一眼瞥见了躺在身边的“尸体”。
长头发的,下巴尖尖,看那骨相还有模糊的面容轮廓,不出意外的话是个美人。
就是那空洞洞的一对眼眶让他欣赏不了。
她没动了,齐昭合也没反应。
美人没什么恒心,她的五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收紧,像要卡进齐昭合的手臂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口血水喷出来,继而是嘶哑到听不出来话语的嗓音。
齐昭合皱了皱鼻子,乱葬岗的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只有尸臭味血腥味还有混杂着雨水的泥腥气息。
他感觉自己可能还没被冻死就先被熏死了。
齐昭合不打算继续摆烂了,一个挺尸,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穿着原来那套条纹睡衣,只是已经被打湿了粘在皮肤上,一抬起手来还能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他没有怜香惜玉,一把扯开美人姐姐的手,学着电视剧里的试了试对方的脉搏。
有点心跳,但也不多。
快死了。
齐昭合有些怜悯她,死得挺惨。
身上没一块好地方,遍布烧伤和鞭痕,手臂腿脚都骨折了,还被挖了眼,小腹中间被破了个洞,全身鲜血淋漓,瘦的连胸都没找到。
等等,为什么没有胸?
顾及人家是女孩,齐昭合检查伤势的时候也没认真摸,只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摸到啊。
他低下头细细打量美人姐姐,发现人家骨架的确比一般女子大了不少,穿的是古装,就是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的话,有些分辨不出来。
齐昭合往周围一看,默念几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开始动手摸衣服。
古装+11111111111111
哦,穿到古代世界了啊。
有些难活了,封建社会他绝对死得早。
环望四周,是漆黑一片的空荡荡,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流,偌大一个乱葬岗,堆起来了山一样的尸体。
齐昭合没看几眼,就没骨头似的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又一个挺尸坐了起来。
他生死无所谓,但是旁边躺着的青年似乎很不想死。
乱葬岗哪里来的活人,不就他一个,再加上这半死不活的青年,算半个,总共一个半。
他自己走了,这人不得铁定死翘翘。
齐昭合的良心在谴责他。
富强民主和谐团结友爱,党的光辉永远驻扎在心间。
他沉思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把人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
“兄弟,你再坚持坚持,我这就把你搞出来,然后再带你去找人救命。”
齐昭合一边说着,一边丢开一具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尸体,把人家肚子里的肠子装回去,往周围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又在心里默念了好久的罪过罪过。
希望佛祖不要扣他功德,毕竟他也是为了救人。
“兄弟,你一定要活着。”
不然他这个苦就白遭了。
齐昭合一边把他横抱起来,一边低声说道。
抱稳之后,他抬步跨过几具尸体,冒着雨往外猛冲。
齐昭合不知道,在他踏出乱葬岗的第一步时,身后无数黑影骤然拔起,怨鬼们扭曲着身体,追上他的脚步,又因为无法逃脱脚下拉扯的锁链,于空中无声怒嚎。
——
不幸的是,齐昭合没找到人。荒山野岭不愧是荒山野岭,他穿着从死尸上薅来的布鞋跑了一圈,天都快亮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他把怀里的人放下,让他靠在树干上,揉着自己太阳穴缓解头晕。
雨已经停了,黯淡的晨光从树木间隙里透过来,勉强明亮了四周。
齐昭合把夜明珠塞进睡衣裤子的口袋里,再拿掌心试探一下自己的额头。
应该有些低烧,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低头看着倚靠在树干上的奄奄一息的人,安静良久。
这兄弟怎么还没有死。
齐昭合都想紫砂了,这鬼地方,荒无人烟就算了,还跟个迷宫一样走不出去。
他再次脱掉睡衣,拧干了水,然后把袖子扯下来,撕成条状,替那位青年简单包扎了一下腹部。
将没了袖子的衣服套回身上,齐昭合蹲下身,左手轻轻捏着青年的下颌,右手攥着剩余的布条,避过那些斑驳的鞭伤,细细擦去了对方脸上的血迹。
不管怎样,起码能走得体面些。
齐昭合做起这事来十分得心应手,毕竟他之前就是干这个的。
眼看着差不多了,齐昭合扔开脏污的布条,目光有如实质地在青年面上游走。
看面相,这位兄弟也不像凶恶之徒。
被擦净的脸庞上是急烧引发的潮红,还带着几道渗着血线的鞭痕,但是依旧可见他风姿绰约,容貌俊美无俦。
看着也年轻。
他猜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睁开眼就遇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那人年纪轻轻的就遭受一堆苦难,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又在愚弄谁。
齐昭合难得心软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他:“我还没问过,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一片寂静,没有回答。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注视着他茫然空洞的眼眶,齐昭合玩笑般地说了一句,“该不会也听不见吧。”
他摩挲了两下指腹,心想对方今年估计也没多大,怎么就吃了这样的苦头呢。
齐昭合想象那些痛苦加在自己身上,又因为没有感受过疼痛而放弃。
什么仇什么怨,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不理解。
-
可能是齐昭合突然转运了,也可能是那位青年命不该绝。没过多久,就在齐昭合靠在青年身边摆烂等死途中,身前的泥泞小路上,突然停了一双青色布靴。
齐昭合眯瞪瞪地睁着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往上看,布靴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他背着一个箩筐,身上穿的是灰扑扑的短打。
少年目光不断在他二人身上游移,更多的是停留在齐昭合黏在脸侧的短发上。
他没见过留短发的人。
师父让他进山采集药草,受灵气雨水滋润的药草效用更好,于是他一大早就赶进山里了,但没想到能遇到这种插曲。
齐昭合烧得头晕,他艰难地睁着眼,哑声说道:“小孩,你能帮个忙,去喊几个人来救命吗?”
少年沉默着打量齐昭合二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有了动作。
只见他指了指自己喉咙,然后无声张口,再迅速摆摆手,示意自己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齐昭合:“……”天要亡我。
他闭上眼继续等死。
只是不过片刻,身体就像被腾空起来了一样,齐昭合瞬间清醒过来,抬眼一看,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见鬼了吧这是。
齐昭合搂着气息微弱的青年起身,用眼神询问那位少年。
少年抿嘴,抬手指着前方的院落,回头看他。
不等齐昭合反应,少年三步做两步上前去,敲响了院落的大门。
齐昭合费劲地搂着青年,防止他滑下去又受伤,他被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但手上没松一分。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刚刚那个少年往前走的时候,地面上似乎有什么纹路一闪而过。
开门的小童子一见是自己的师兄,立马喜笑颜开,但转眼就看到了他身后的齐昭合,血淋淋的怀里还抱着个人。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往里跑。
门没关,看样子是去叫人了。
齐昭合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不会主动以善意猜测他人,万一这里没什么好人呢,万一那小童子是因为见他凶神恶煞才跑开,刚刚离开就是在去叫人赶他们走的呢。
就算那个少年没有什么恶意,但也不一定有人愿意救两个可能身怀危险的人。
齐昭合在心里叹了口气,余光中瞥见怀中青年那空荡荡的眼眶,没忍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皮。
讲实在的,齐昭合怕他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死在自己怀里了,都不瞑目。
那该是有多么难受多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