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病了,精神病。
篮球飞来砸到我脑袋的那一刻,我那阻塞了多年的思维就如同开闸泄洪的大坝,“书”的内容开始哗哗地倒灌进我的思绪里,一时间我傻在原地,以为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
眼下跑来对我表达关切的是我的球友A和球友B,他们看我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不安地面面相觑,而罪魁祸首球友C则是瞪大了眼睛,只待我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他才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片刻后,一个男孩跑到我的面前来,“商玦!你没事吧!”男孩“肤白胜雪、眼如皓月,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盈满了关切,那攥在一起的两个小拳头微微泛着粉,令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毋庸置疑,此刻我脑海中涌现出的白字,全是用来形容羊咩的主力军。
羊咩,我青梅竹马的好友,篮球场边为我加油助威的小粉丝,是我涨粉争面子的利器。
往日见到他,我本应感到身心愉悦才是,可此刻占据我思绪的却只有那些描绘他如何娇艳诱人的形容词。
真是见鬼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我扶住额头,摆了摆手,攥住了羊咩的手臂,拉着他离开了篮球场。
“玦哥,不打了?”
“不打了,你们打吧。”
“哎,轻点儿啊,别把我们的羊咩咩拽疼了。”
羊咩咩……手中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羊咩挣扎不过,开始小声痛呼,“商玦,我的手好痛。”他的尾音发颤,语气是真的十分“软糯”。
停下脚步,我转过身,眯起眼睛盯着羊咩瞧,“书”中的字句再次不受控制地侵入我的脑海中——“羊咩的手腕被男人的力道攥出了红痕,他抬起眼眸,略带埋怨地嗔视着男人,宛若一头委屈的小羊羔,看得人心都化了。”
“心都化了”,本该是设定中,我在面对此刻的羊咩时,内心产生的感受。
然而实际上,我却攥紧了拳头,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将他这“如豆腐般白嫩的脸蛋”掐红的冲动。
“商玦?”羊咩看着我,语气惊疑不定,大概是被我“如豺狼一般深沉的目光”吓到了。
“放心,我没事。”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我选择我继续遵从自己的人设,我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并且抬起手,抚了抚他“如丝绸般柔顺”的头发,“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我的世界观正在篮球击中我的那一刻土崩瓦解,在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见我恢复了正常,羊咩显然松了口气,“嗯,没事就好,那个,商玦,你想要去吃饭吗?”
“你饿了?走吧,今天我请客。”
“啊?这怎么好意思?昨天也……”
“没关系,跟咩咩吃饭是我的荣幸。”
不知为何,我的大脑很快接受了“书”的存在,是因为它让我知道“戴上面具”的理由了吗?跟羊咩并肩走在校园内部的林荫小道上,我不由沉思着。
忽然,羊咩的脚绊到了一块鹅卵石,“呀!”他惊叫出声,那一瞬间——“他轻盈的身躯向前扑去,就宛如受惊的天鹅,在即将摔在地面的前一刻,落入了男人有力的臂膀之中。”
不用怀疑,那个拥有有力臂膀的男人就是我,望着在我怀中小脸通红的他,我宠溺地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跟我在一起也会走神么?”
“没有,你……商玦你放开我……”羊咩在我怀中“嘤咛”一声,步伐慌乱地向后撤,而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觉得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咪,就连嚅嗫的样子都是那么地可爱”。
我承认羊咩长得确实还不错,比我们学校大多数人都好看,但我真的远不至于跟个呆瓜一样,连他个放屁都觉得是香的。
说实话,最初我在羊咩面前扮演温柔王子的形象只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做会令他更易于掌控,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我从没有多想过太多。
认识羊咩这么多年,我竟是刚刚才知道,在一个已然被设定好的世界,我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
而更令我感到可笑的是,“书”中的我竟好像是喜欢羊咩,并好像对他多年默默付出求而不得似的。
这感觉就好像是你随意养了一条小狗,结果忽然有人告诉你这其实是猫,并且你给它的住处是猫窝,吃的是猫粮,非但如此,你还不是随便养养它而已,而是任劳任怨地为它付出,祈求这位“猫主子”有朝一日能回头看你一眼。
所以我才说,我觉得我病了。
看着在我面前小口小口喝着汤的羊咩,那些荒诞的字句再度在我脑海中浮现,原来此刻喝汤的羊咩“就宛若一头轻饮晨露的梅花鹿,舌尖轻轻地探出,眼中透着纯真与无辜。”
“商玦?你……你能不能先别看着我,你也吃饭吧。”羊咩说着,夹了一块肉到我的碗中,霎时间,整个食堂的男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怼与嫉妒。
“什么啊,为什么他能吃到我们咩咩老婆夹的菜?”
“呜呜呜,我也想被咩咩老婆夹菜。”
“商狗,这下开心了吧?”
以上是“书”中这些路人甲内心的真实感受。
要是我现在就把这碗汤扣到羊咩的脸上,你们是不是得拿着机枪来突突我?
看来只要羊咩在我的面前,“书”里的字句便会如同无处不在的臭苍蝇一样,时不时飞来恶心我一下。
看来那些雷死人不偿命的描写,正是“书”加注在羊咩身上无形的“主角光环”。
照这形式看来,想必羊咩就是这“书中”世界的核心人物,俗称主角,而我身为拥有“有力臂膀”的男人,想必就是他在这个角色的从属……嗯,用一个更贴切的词来说,我就是书中爱慕主角的“男x号”了。
一时间胃有些反酸,我扶着额头,脑袋嗡嗡地痛,花也不红了草也不绿了饭也不香了,就连原本还算得上“美人”的羊咩,在我眼中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上课铃声不多时响了起来,我也只得跟羊咩一起回到了教室,因为我们所选课程相同,所以每次我都会假意将他“送”到教室门口,一路上自是也惹得校内同学纷纷侧目,男的看了羊咩抬不动脚,女的看了羊咩则忍不住怨妒,至于身为“护花使者”的我,大概也是沾了羊咩的光,书中说我身为学生会副主席兼篮球队队长,也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
在此之前,我从不觉得自己的校园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成为学生会的一员是我从高中便遗留下来的习惯,而篮球队队长则完全只是兴趣使然。
如果说这两重身份加上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便能成为众人口中的“王子”,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许是发现今天的我格外沉默,羊咩回过头,眼中满是担忧,“今天你的话变得好少。”
“哦,因为在想学生会的事。”
“这样啊,”站在教室门口的羊咩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众人的目光中心一般,他松了口气,“是呢,毕竟马上就要竞选会长了,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耽误学业。”
“怎么会呢?”职业的假笑是学生会副会长的必修课,我的手轻轻拍在了羊咩的肩膀上,“你啊,与其操心我,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功课。”
之前羊咩因为出了车祸一直住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上学,课业应当落下了很多,不过根据书中的讯息,凭借他过人的天资,这点小差距他应该能很快就能够补上的。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我坐下来一个人静一静,让我好好理清脑海中“书”的出现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下了课还是老地方?”羊咩内八着脚,略显扭捏地看向我,书中他这做派被称为“娇羞”。
每天晚上放学,我都会骑着自行车送羊咩回家,如果其间途径他打工的店铺,届时他就会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咪一般”跳下车,跟我说他要去赚钱补贴家用了。
作为一个“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少爷,我也曾对自己非要骑着一个破烂的老式自行车跟羊咩一起上下学的行为感到十分费解,最初我还将这一切解释为“照顾羊咩自尊心”的善良,如今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书”在作祟。
灵魂和肉体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这一瞬间,我不禁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大彻大悟之感。
坐在靠窗的位置,凝视着讲台上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师,我开始深入思考如下几个问题——
在被篮球砸之前,我的行为是不是都是被“书”控制着的?
既然如此,那么如今的“我”和之前的“我”是不是得被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书”中的内容我究竟能够知晓多少,如果我想,它是不是能够跟随我的意志自由翻页?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究竟是什么?
我究竟该如何证明“书”存在的正当性,万一它只是我脑海中的臆想又该怎么办?届时我该如何证明究竟是不是着我疯了?
以及最重要的——对于如今的局面,我究竟该如何去做?就算我采取了行动,那么我的目的究竟应该是什么?
由于太过于深入地思考,老师抽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我都差点没接住,好歹我向来聪明绝顶,看着黑板上的板书,便大致猜到了他问的究竟是什么,否则我这“校园王子”的头衔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这天晚上,我照常送羊咩回了家,傍晚的微风十分和煦,夕阳也堪称壮美,要是没有描写羊咩那“在夕阳的照拂下那愈显细腻的肌肤”以及“他哼歌时那宛若天籁的腔调”的书就更好了。
羊咩的家就在我隔壁,我家的大别墅紧挨着他家的小平房,中间隔着一条巷子,贫富的差异如此明显地划分开,在这个荒诞的书中世界里显得格外好笑。
“那个……商玦,一直以来,真的很谢谢你……一直这么送我上下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夕阳下,“漂亮的脸蛋上,那如蝶翼一般轻盈的睫毛细微地颤动着,给人一种极为易碎的美感,可那微启的红唇中,柔软的粉舌却微微吐出,无端令人产生凌虐的欲望。”
很遗憾的是,此刻的我并没有如书中所写的那样“眸子暗了暗,不由挑起美人那尖俏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并说:“就当这个是我索要的报酬”这之类的话。
我只是点了点头,露出王子般的微笑,对他说:“因为咩咩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