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于北京时间凌晨3:35降落在S市国际机场。
冯一诺取完行李,走到国际到达出口时已经是凌晨4:20。不出意外,没有人来接他。
他一个人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出租车候车区走,中途除了两个拉客的黑车司机,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因为已经凌晨,出租车候车区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冯……冯什么来着,演《清河赋》里三皇子那个……”
“我不是。”冯一诺微笑着否认。然后指指前面,“车来了。”
那个女孩见他否认,也没再纠结,只是疑惑地又看了他一眼,上车走了。
冯一诺看着那辆出租车远去,自嘲地笑了笑。
确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反正他只是一个看着可能会有点眼熟,但绝对没人记得住名字的二十八线小演员。
《清河赋》里的三皇子都没活过头两集。
很快,另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冯一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对师傅扔下一句“去锦绣里”,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听师傅说“到了”,冯一诺睁开惺忪的眼睛往车外看了看,小区大门外“锦绣里”三个字正散发着幽幽的光。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一分钟都没睡着,没想到在车上这半个小时竟然睡了过去。
困成狗子的冯一诺拖着箱子,闭着眼睛走进小区,进大堂,摁电梯——在电梯里的两分钟都差点又睡过去,回到家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只会摁门铃。
然而摁门铃时,自己无名指上突然有一道银光闪过。
冯一诺打了个激灵,居然清醒过来,赶紧趁门还没开,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叫做戒指的东西摘下来,塞进了裤兜里。
里面传来某人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即面前的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顶着一头乱毛的江小漓打着呵欠出现在他面前,迷糊地问:“回来了,你没带钥匙吗?”
“忘记了。”冯一诺边说边将行李箱推了进去。
江小漓也没证实他这话的真实性,帮他把箱子挪到客厅,又打着呵欠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临关门前说了句:“咱们换个密码锁吧,我也老忘带钥匙。”
冯一诺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已经不管不顾扑到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冯一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他翻了个身趴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大腿,伸手摸出裤兜里的东西看了看。
是一枚设计十分简洁素雅的铂金指环,更准确的说法是,一枚结婚戒指。
冯一诺看着这枚结婚戒指,想到回国前发生的事,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如同对待洪水猛兽般,把那枚戒指扔到了茶几上,想了想又拿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才重新躺回沙发上,准备接着睡。
可是刚躺下,他便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了起来,抓过茶几上的手机一通狂按,然而早已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毫无动静。
冯一诺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朝自己的房间冲了过去。
等他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抓起充电宝奔出大门赶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五点零八分。
经纪人罗森的脸黑得如同锅底,表情扭曲得像是要把他抽筋扒皮生吞活剥。
“冯少爷!你是过来吃晚饭的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今天很重要,让你一定、务必、准时、到达!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不仅迟到三个多小时,手机居然关机!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帮你争取到演男三的机会,你到底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下去了?”
冯一诺低眉顺眼,半句话都不敢接。
“一周前我让你参加维卡的酒会,你说你心情不好要休假。好,我让你休假了。今天下午陆导亲自来公司挑人,你答应我一定会准时到,好好表现。结果呢,打你电话你居然给我关机!你做事还有没有点起码的责任心?”
“对不起森哥,飞机晚点了七个小时,我凌晨才到家,手机没电睡过头了。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罗森怪叫一声,“你觉得还会有下次?冯一诺,你二十七了,不是十七,还以为自己是小鲜肉呢,这样的机会天天有?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演这个男三,求爷爷告奶奶托了多少关系?你一句睡过头,就让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森哥我知道错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冯一诺话没说完,就被罗森直接打断,“真不知道我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么个不思进取的艺人。你知道谢晗、凌枫为什么这么红吗?就是因为人家比你年轻、比你懂事,还比你努力!你呢,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见过哪个艺人会让自己的经纪人找不到人?你见过哪个艺人会莫名其妙放自己经纪人鸽子?冯一诺,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不是夏铭、段锦那样的国际影帝,也不是谢晗、凌枫那样的流量小生,你只是个出现在电视剧里,别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演员。男三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部戏的导演是陆平川,陆平川!他拍的电视剧连个小配角都能红透半边天,更何况是男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他的剧组?你居然说你睡过头,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罗森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冯一诺一脸,胸膛急速起伏,看样子真的气得不轻。
冯一诺默默抹了把脸,什么都没说,乖巧地递了杯水过去。
罗森接过杯子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啪的一声把杯子撂到桌子上,随手拿了本杂志扇风降火,接着骂。
“我带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我着想一下好不好?你清高你正直,你看不上娱乐圈那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你不愿意参加酒会、参加饭局,不愿意应酬投资人、出品方,不愿意应付导演、编剧,我有没有强迫过你?我算对得起你了吧?是,我是没把你带成一线明星,可这能怪我吗?咱们没背景没资源,你又不愿意放下身段找个金主爸爸,这些年你接的哪部戏不是我跑断腿说破嘴才得到的机会?你倒好,名气没涨脾气倒涨了不少。心情不好要休假,转头人就跑去了美国;千叮咛万嘱咐今天务必到场,你给我手机关机蒙头大睡。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钱?所以这辈子必须给你做牛做马还债?”
冯一诺听着罗森如同祥林嫂般的碎碎念,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罗森带了他十年,对方的脾气他自然是清楚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经常骂他,但对他确实是不错的,从来不像其他经纪人那样,强迫他去卖笑应酬拉资源,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喜欢念叨。今天这事不让他骂舒坦了,自己肯定走不了。
不过这次确实是自己的错,本就是来负荆请罪的,只要能让森哥解气,骂多久都行。
罗森足足骂了他两个小时,杯子里的水都续了三次,才结束今天的表演让他滚蛋。
冯一诺从罗森的办公室退出来,深深地吐出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胃,从凌晨下飞机到现在,他还一口东西都没吃,不仅胃痛,浑身上下哪哪都痛。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并提醒他回国前发生过什么。
冯一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转身往外走,没想到刚走几步就遇到了前呼后拥的黎悠悠。
黎悠悠,星晖一姐,目前国内最红的当家花旦之一,每次出门必定是经纪人、助理、保镖、司机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一帮人从楼梯上来,冯一诺本来想避开,但黎悠悠先看到了他,惊喜地朝他走过来。
“一诺,你休假结束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一诺见避无可避,只能扬起笑脸回答:“凌晨才到,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来公司?”
“严总说有部新戏的女主角指名要我演,我只有今晚有空,就过来看看。”
黎悠悠话音刚落,助理就过来提醒她,严总还在办公室等她。
黎悠悠回了助理一句:“你们先去,我跟一诺说几句话。”
助理回头看了经纪人一眼,见对方点头,才转身退了回去,一行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冯一诺看着他们的背影苦笑:“也只有你黎大小姐敢让严总等。”
“是他要见我,又不是我要见他。”黎悠悠说完看了一眼罗森的办公室,“我听说你们家老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替你争取到一个男三的机会。怎么样?剧本看了吗?什么时候进组?”
“我回来晚了,错过这次机会了。”冯一诺摊了摊手,老老实实地说。
“什么?”黎悠悠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冯一诺你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错过呢?老罗不骂死你才怪。”
“这不是刚被骂完出来吗?”冯一诺笑笑。
“活该被骂,多好的机会,你……”
黎悠悠话没说完,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几个嘻嘻哈哈的男孩子,看年龄都只有十六七岁,一个个长得相当水灵标致,名副其实的小鲜肉。
是公司最近刚签的新人,准备打造一个偶像男团,前两周参加了一个什么综艺节目,反响很热烈,正是人气上涨的时候。
几人走到他们面前,收起脸上的嬉笑表情,规规矩矩叫了声“悠悠姐”,却并没有和旁边的冯一诺打招呼。
黎悠悠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屁孩儿,十分温和的问:“你们的经纪人是哪位啊?”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
黎悠悠继续笑眯眯地说:“他没教过你们要尊重前辈吗?在公司见到任何一个比你们出道早的艺人都要行礼问好。”
几个小孩终于反应过来,立刻齐刷刷地朝冯一诺鞠躬行礼:“诺哥好。”
冯一诺并不想当什么前辈,但他知道黎悠悠是在为他出头,所以也只能保持风度回一句“你们好”把几个小孩打发走。
黎悠悠说他就是脾气太好,刚进门的新人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冯一诺笑了笑:“你我都知道,娱乐圈哪里是靠出道早晚确定地位的呢?我都不在意,你就别上火了。”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在意,所以只能我来帮你在意了。这些小屁孩儿就是欠教训,还没红呢就先学会捧高踩低了,真让他们红了那还得了。”
“黎大小姐。”冯一诺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你到底还要不要去见严总啊?要是不去的话陪我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我才不想和你传绯闻。”黎悠悠边说边看了下腕表,转身往严总的办公室走,边走边回头对冯一诺说,“我明天一早飞Z市录个节目,后天回来找你,咱们老地方见。”
冯一诺比了个OK的手势,抬脚走下楼梯,快步朝公司大门走去,他是真的很饿。
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冯一诺的胃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没有胃病,纯粹是饿的,一锅热气腾腾的生滚鱼片粥下肚,胃痛终于缓解了不少。
吃完饭还打包了一份螃蟹粥,拎回家打算投喂江小漓,可惜那小子居然没在家。
他把餐盒放在茶几上,准备回房间接着补觉。
绕过沙发时瞥见垃圾桶里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冯一诺停下脚步退回到茶几边,盯着垃圾桶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把那枚被扔掉的铂金指环捡了起来,拿回房间扔进了抽屉里。
这个牌子的结婚对戒就算只是个素圈,也得小两万的价格,更何况上面还镶着一颗虽然十分低调但切割完美的小钻石,就这么扔掉实在是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