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天空，轻缈高远。麻雀在枯黄的梢头吵成一片，待范锡拨开窗帘去看时，它们却住嘴了。

他收回目光，塞好耳机。

这款降噪耳机很贵，优惠后还要一千几，以其单一的功能而言，算得上奢侈。当时，在耳机的商品评价里，有人说：戴上它之后，一瞬间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唱歌的那个人。

他心念一动，牙关一咬，购买欲如决堤之水，就这样冲刷涤荡了购物车。

他不懂诸多音乐风格流派，也不是什么发烧友，唯独对一个叫管声的明星发烧。通勤的地铁总是很吵，降噪耳机把一切嘈杂都关在耳朵外，让他全身心沉浸在偶像的歌声里。

他喜欢听什么，取决于管声唱什么。假如某首歌融入了爵士元素，他会想，原来爵士乐是这样的，好听，但不会主动去听其他同类音乐。

某首歌里加入了说唱，他就想说唱也不错，但会觉得别人的说唱吵闹。

伴着音乐，范锡在网上浏览兼职。

从体育学院毕业两年，他一直在少儿运动俱乐部教空手道。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但还是打算明年考教师编制。当个小学体育老师，是他从小学时就有的梦想。

最近，俱乐部停业升级改造，寒假才恢复营业。忽然间，多出两个月的空闲，少了两个月的工资。

他回老家陪伴了父母一段时间，现在想找份临时工作，充实钱包，也能消磨余下的时光。

“要是有个男朋友，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别人的男朋友都是哪找的？娃娃机抓的？”

他喃喃着移动鼠标，同城网站的页面里，一则招聘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为期一个月的安保工作，工资3万还包吃住旅费，要求能接受出国，没说去哪。

“这么高的报酬，该不会是去叙利亚吧？”

在线跟招聘方聊了几句，原来是去澳大利亚。阳光沙滩，碧海蓝天，包吃包住……这不就是相当于免费旅游吗？

他立即投递简历，和对方约定在一间星巴克面试。这工作完美得梦幻，他打定主意，假如收取任何费用，那就准是骗子。

几小时后。

范锡看着小圆桌对面的年轻人，握着榛果拿铁的十指暗暗收紧，掌心全是汗。

没看错，是管声的助理！绝对是！

他借口给家里回信息，搜出偶像与助理同框的图片，又飞速瞥对方一眼暗中比照，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整整粉了管声六年，陪伴对方从青涩的选秀歌手成长为当红巨星，自己也从青涩的学生成长为一枚合格的螺丝钉。

别说是偶像的助理，就连偶像那条名叫“帅呆”的柴犬，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因为它的左前爪有一小块黄色圆斑。

助理来招聘保镖，老板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心忽的一下，悠悠地荡起秋千，脑海泛起阵阵涟漪。他必须得到这份工作！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回味一辈子。

“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今天还有个面试的。”助理微笑，扫一眼腕表。他戴着黑框眼镜，眉目温和斯文。

20分钟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社会大哥走进店里，挎着外衣，后背的纹身一直蔓延到堆了三层皮的颈后。确认姓名后，助理也给他买了杯咖啡。

“谢谢，正好渴了。”纹身哥猛嘬一口，烫得五官扭曲，还是伸着脖子咽了下去。

“先介绍一下工作内容吧，”助理对范锡和纹身哥说，“我领导要去澳洲探亲，顺便度假，每天也就是逛逛街、冲冲浪。倒没什么危险性，不过还是想找个人陪着，怕哪个不长眼的老外找麻烦，图个安心。”

纹身哥笑了，大手一挥：“这个没问题，有那不识相的，爷们儿一巴掌把他拍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见竞争对手如此积极自信，范锡也连忙说：“我也没问题，像是徒手劈砖这些都不在话下。不过，我不是冲动的人，出门在外还是该以和为贵。”

助理扫过他的简历，问：“你的专业是体育教育，在校期间是空手道队的，还在全国比赛上拿过奖……空手道也分段位吧？”

范锡点头：“大一开始练体育空手道，至今六年了，黑带二段。现在教极真流，柔道和跆拳道也懂一些。不能说很厉害吧，打两个还是没问题的。”他谦逊地吹了一点点牛B。打两个，指的是同重量级。遇见纹身哥这种脖子有他腿粗的，可就不敢妄言了。

“空手道？干嘛练小日本儿的东西，看我的！”纹身哥起身，双目微眯，扭动宽大的臀部和粗壮的腰身，双臂凌空挥舞，步伐变换莫测，“嘿呀！虎鹤双形，唰唰唰，嗖嗖嗖！”

隔壁桌的女孩正补妆，吓得手一抖把口红怼进鼻孔，赶紧换了个地方。

范锡挑挑眉，觉得这是猩狒拳还差不多，端起咖啡往后躲了躲，见管声的助理也在蹙眉苦笑。

他拿出手机播放视频，轻声说：“我就不展示了，这是我比赛的视频，你看看。”

纹身哥收了功坐下，呼哧着问：“对了，眼看冬天了，哪有这时候冲浪的？”

助理低头看简历，似乎没听见，于是范锡小声提醒：“现在澳大利亚是夏天。”

片刻，助理抬头抿了口咖啡问：“你们英语怎么样，基础的沟通有问题吗？”

“我英语还可以的，”范锡微微昂起头，清了清嗓子，背诵起高中时为演讲比赛准备的讲稿，“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this nation……”

助理笑了笑，看向纹身哥。

后者浓眉皱起又舒展，吭哧半天，才说：“I也have个dream……English嘛，little会.”

聊了一会儿，助理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走出星巴克，范锡兴奋地在商场乱转，几次回想方才面试的细节，确认它真实发生过，不是做梦。他的胸口被期待感涨得几乎要炸裂，许久才想起和好朋友分享。

手机那端传来苏盼的尖叫。

她大呼小叫好一阵子，激动得连连咳嗽：“范小粥，你没骗我吧？你可别逗我啊！人家能选你吗？”

“差不多吧，我还秀了英语呢。就是高中时候你帮我背的那个，I have a dream什么的。”

“哈哈——”苏盼爆发出大笑，“人家会不会觉得你太浮夸了？”

范锡余光瞄见了纹身哥，正举着冰淇淋逛街，轻声说：“凡事要往好处想，和我一起面试的大哥，比我浮夸多了，又螳螂拳又猴拳的。”

苏盼又笑：“那要是选你了，帮我要个签名！”

“肯定啊，你一个我一个。”他听见她又咳嗽，“你感冒了？”

“没事，刚才吃药了。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两天后的上午，收到聘用通知时，范锡正迷迷糊糊地懒床。

他欢呼一声，打个挺弹起来，按照助理的要求准备护照等资料，交给对方去办旅游签证。

十多天，签证办了下来。还是在那间星巴克，他签下劳务合同和保密协议。问起保密协议的作用，名叫方博的助理神秘地笑笑：“我老板是个名人，见到你就知道了。”

“真的啊？我的天，太激动了！”范锡故作惊讶，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儿让对方很受用。

“哈哈，回家收拾东西吧，下个礼拜走。”

和方博道别，他直奔商场服装区。与偶像近距离接触，必须穿得低调又不失时尚，简约而不简单。

买好一身冬装和几身夏装，他又去理发。等候时，先把自己被录用的消息告诉苏盼，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迷你手账本，扼要地记录：

开销：摩卡31；午餐豚骨拉面50；衣服1250；理发32。有点多，但是值得。

随想：今天，是今年最开心的一天，我是千万“声浪”里最幸福的那朵水花，总觉得像在做梦。

备忘：买防晒霜；观看澳洲纪录片；练习见到管声时的寒暄语。

他给最后一条备忘加了星号，听着店里吹风机的轰鸣，陷入一重又一重的幻想中。

“管老师您好，我是范锡，我觉得您特别棒。”过了安检后，范锡开始排练，兀自摇了摇头，“不行，太没有特点了，他不会记住我的。”

望着航站楼外的夜幕，他又换了一种说法：“管老师您好，我是范锡，朋友都叫我小粥，哈哈哈。我是千千万万声浪里的一个小水花，我觉得您特别棒……嗯，可以，然后就这样比个赞。”

他僵硬地伸出大拇指，感觉浑身的肌肉在缩紧、发颤，愈发局促起来。几年前，管声刚出道时来学校拍MV，他短暂接触过一次，甚至说了一句话。

当然，对方不可能记得他了。

这次，一定要竭尽全力留在男神的记忆里，让男神在耄耋之年追忆往昔时，会这样想：哦，那个去澳洲度假时的保镖，他还不错。

1小时后，方博打来电话，问范锡过没过安检。随后叫他别坐在登机口旁傻等，来贵宾休息室。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机票也是商务舱。

远远的，方博朝他招了招手，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他快步走过去，跟在方博身后，拐进贵宾休息室内的商务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