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城郊名人国际酒店,西门停车场。
天寒地冻,户外停车场地方空阔,北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呼呼啸声,视野里只看到几个行人裹着大衣步履匆匆。
年轻的男人独自站在垃圾桶旁抽烟。他略仰着头,眼睛看着远处,烈烈北风吹动酒店高大楼体上悬挂着的一幅瞩目大红条幅——
“祝贺第十届双成杯围棋名人邀请赛取得圆满成功”
大风一刮,这些红黄相间的欢腾字体就在灰白天幕下簌簌翻动着。
年轻的男人从口中吐出一道烟雾,团团灰白雾气遮掩住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似乎在出神,就在这时,从旁边响起一道热切搭话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哎哟!江助理——江总!这么巧,在这碰见!”
那人动作一顿,转头看去一眼。看清来人后他没熄灭手里的烟,习惯性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您好。”
“江总也好~”满脸堆笑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与江修互相握了一下手。
老徐刚从会场出来,他胸前还挂着晃荡的记者证,身后还带了一个颠颠地背着相机的实习生。
江修抬手抽烟:“徐记是大忙人,里面的工作结束了?”
“早完了,这不,先带小徒弟出来转转,哈哈哈。”
被提到的实习生喊人:“江总。”
“哈哈哈,没想到在这碰到江总。”
江修吐出最后一口烟,将手中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徐记今天什么指教?”
“害,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中年记者看出江修要离开的意思:“咱们边走边聊会?有点姜选手的事……”
“什么?”江修问道。他准备提起脚边放着的一个纸袋,看样子是要走了。
实习生很有眼力见地忙伸手要帮忙,被他轻轻挡住了:“不用。”
老徐笑眯眯地在一旁道:“是姜选手低血糖的老毛病吧?还是以前那样吗?”
纸袋里面是两杯刚买的热饮。因为刚才的推拉而晃荡了一下。从袋口就可以看见里面的热饮溢出了一些,弄得纸杯都不太好看。
老徐也看见了,转头骂人笨手笨脚,又忙着张罗要重买:“都洒了你看看,那是给姜选手喝的!……”
江修低着头看袋子:“不用了。”
老徐还要劝。
“徐记,我现在有点忙。”江修还是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公式化微笑。
他长相本就偏年轻白净,总给人一种似乎挺好说话的感觉。刚才低头看了纸袋里一眼,似乎也没什么波动。
徐记心道忙个屁,刚才站在那悠闲抽烟的时候不见你说忙,嘴上却应和着是是是。
江修提着东西走在前面,中年男人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跟上了。
他还在笑骂自己助手:“公司给的新人,呆头呆脑的,还是太年轻。”他顿了一顿。
“也是,不是谁都能像咱们姜选手一样,啧啧啧,他年轻那会,是咱们国内围棋最早定段记录的保持者,啧啧啧!当年轰动棋坛的阵仗,现在年轻人都没见过那场面——”
他声音戛然而止,唏嘘地停顿了一下。
“唉,大家都觉得,今天真是可惜了。”
一旁实习生的声音跟着出现:“是啊师父,他们都在说,姜选手这次肯定是失误!这个赛季竟然连32强都没进去!”
姜清元就在今天结束了年内最大围棋联赛的征程。
他积分和赛绩的下滑不是一两天的事,但今年的联赛一上来还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堂堂一代的王牌竟这么输给了年仅16岁的对手,沦落到被对面的新生代踏作垫脚石的地步。
林助理听了这些话,面色不改,还是那个淡淡的笑容,除此外没什么反应,保持着身为助理的基本职业素养。
直到站定在一辆漆黑的迈巴赫车前,这位从头到尾都眼高于顶的助理终于肯停下来,正眼看他们片刻。
“多谢二位的关心,我会代为向姜选手转达的。”
老徐看一眼车窗,觉得姜清元此时没坐在里面,转而一脸关心地询问江修:“唉……姜棋手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他一切都好。这不,我正是要赶着去接他。”
“瞧我!江总您快去吧,不影响姜选手接下来继续参加比赛的状态就好。”
忽略他旁敲侧击询问姜清元以后赛程消息,他最后礼貌性地一笑,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么,提问时间就先到这吧。”转身打开车门。
“江总。”
老徐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从背后给他塞了一张名片:“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儿您就找我。”
江修看看他的脸,又将那张卡片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慢走啊!江总!”
黑色迈巴赫的留下一串车尾气。剩下师徒两人的背影目送那辆车开远。
姜清元家境不一般,人家上下班从来就不像别的选手一样跟着队伍和领队走,到哪从来都是助理车接车送。
至于这位小太子爷是怎么走上职业围棋的这条路的,这里面又有些缘故。
“姜清元今年多大了来着?”老徐看着那辆车的背影问道。
实习生想了想:“二十五了,师父。”
“才二十五……”
太早到达巅峰,结果又是棋坛中一个昙花一现的天才罢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得过棋手早衰的窠臼。
围棋选手的职业寿命基本就是20年左右。不少在30岁上下就进入了半隐退状态。许多选手在25岁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没办法,精神和体力都无法回到巅峰的竞技状态了。
但还是可惜了,原本还以为姜清元能为国内再添一员九段棋手的。
“师父,”实习生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再怎么说那不就是个助理吗,您一口一个‘江总’,看给他喊的,那眼高于顶的模样……”
他实在忿忿不平:“再说姜清元现在在围棋界也不算什么咖,他一个助理……哎呀!”后脑勺挨了一下。
“臭小子。”老徐骂他一句,兀自转身往回走:“他不是姜清元的助理,他是姜氏集团那个姜女士的助理。”
曾有小道消息爆出,棋手姜清元私下生活奢靡挥霍,光是一个月保养那双用来下棋的金贵名手的花销就五位数。
这都与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集团脱不了干系。就职业棋手赚的那三瓜俩枣,人家还真看不上。
“姜女士那个位置,身边的哪一个不是‘总’的?”
这季节,外面的冷空气还是强。他缩了缩脖子。说话间从嘴里哈出阵阵白雾:“你说他算什么咖?”他话音随着白气消散在寒风里:“人家跟我们能一样吗,那是个不食烟火的少爷、姜家的宝贝蛋、再加上他那张脸,妥妥的人间富贵花。”
“姜清元。”
*
黑色迈巴赫在停车场的通道转了个弯,缓慢往出口开去。
开着雇主的车停下来,在等待前车通过闸口的间隙,江修眼睛注视着前方,想着刚才那两个记者,右手食指缓缓在方向盘上敲动两下。
这个联赛是围棋界的最大赛事之一。黑马选手姜清元今天的败绩,作为爆冷的新闻大概现在已经传到圈子里所有人的耳中了。
他转头去看那个被放在副驾的纸袋子,刚才差点被那个实习生碰翻的。
差点忘了。
江修忽而想起来什么,下一秒从座椅上直起身,伸手打开了车内收音机,调到今日新闻速报的电台。
熟悉的广告音乐在车内响起。
平常的小比赛可能不会播报,然而这次的赛事在国内算是有影响力的,按照往常再一会就会有今天赛况的简报了。
当然,姜清元的名字也会出现。
会怎么报道呢,“爆冷出局”?“惨遭反杀”?……
江修往后倒靠在了座椅上,他神情放松,嘴里跟着广告歌曲的旋律哼哼起来。
此时此刻姜清元就在停车场出口等他。
刚才江修去咖啡店买热饮之前就让他在前面等着的。临近闸口,他前面排着的只剩一辆车了。
江修也不急。他嘴里哼着歌慢慢等着。就在这时,一串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传来。
正是那种特别震耳欲聋且让人心脏不适的轰隆声,只是一两声就算了,关键是这些飙车党油门一轰就没完了,轰鸣声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这地方为止。
如果有一种声响能比指甲挠黑板还更让人感到烦躁且难以忍受的怕是只有它了。
难怪堵车。江修眉头不耐烦地拧起。
“一群傻逼。”
还好没有耽误多久,前面的车很快重新动了。
他慢慢打着方向盘,一边抬着头好看清前路。
有一队骑着重机车的身影,一溜儿的专业骑行装备和头盔,油门轰得嗡嗡响。
这边原本就多山路,又地处城郊,经常就会有机车党成群结队在这边聚众赛车,那些人叫作跑山的。
地点不在这附近,但也够烦人了。
这种大排量仿赛重机车不被允许在有些城区上路,一般就只能下赛道或者在山里跑跑。
江修的人坐在车里,外面轰隆炸响的油门声依然听得他太阳穴直跳。这发动机的声浪还真不是盖的。
以为有多拉风似的。刚才还温文尔雅的江助理直接翻了个白眼。
外面不知道哪来一声高调的口哨,人声顿时热闹起来,一群人都在起哄。
江修此时也总算跟在前车后面开出了这个闸口,看到远处一个骑机车的身影,一看就是故意挂了一档。调戏似的,摩托车慢慢吞吞地在调戏对象面前开过去。
“真低级。”江修不屑。现在的精神小伙都这么嚣张了?
还好那群小混混没有逗留,一阵风似的路过,又很快就走了。
江修的车也开出来了。他看清了那个站在路边的身影,就是那个好好站在路边被吹流氓哨的倒霉女孩。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西装外披着黑长羽绒服的……
江修一顿,身体已经往前探身去看得清楚些。
随着前车终于开走,这时视野也恢复完全,车里的江修眼睛不由睁大。
——姜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