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撩人,院子里的翠竹长势甚好,显出几分葳蕤的样子来。
林序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背着竹片做的背篓,篓子里面装满了蘑菇。
要是世人看到,曾经问剑会的第一名,在深山老林里砍柴采蘑菇,不知道做何感想。
但公子玄览的事情,关他林序什么事呢?
毕竟那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降妖除魔的道士罢了。
林序对自己今天所摘的蘑菇非常满意,刚下过一场春雨,这时候的蘑菇新鲜无比,如果做成汤更是鲜美。
不过有人打断了林序的计划。
一个青年穿过竹林,把一封信笺递给了林序。
信笺并不是传统的素色,而是杏红色的,上面还粘着一朵花。
青年拿起信笺嗅了嗅,上面残留的脂粉味让人心旷神怡。这封带有明显性别特征的信笺,让人丝毫不怀疑,送信的人,是一位长得闭月羞花的美女子。
青年笑盈盈道:“林大哥,你的心上人来信嘞。”
林序伸手接过信笺,上面的牡丹花花瓣边缘已经有一些枯萎了,看上去摘下来有些时日了。
他举起食指和中指,轻轻在青年头上敲了一下,“都说了多少遍了,不是我的心上人。”
青年明显不信,他摆了摆手说:“林大哥莫诓我,这都是这个月第几封信了?还专门用这个颜色的信笺,这个信笺可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林序无奈,自从他在临安的这里居住下来,附近的人们一直明里暗里打听他是否成亲。
林序容貌生得好,身形修长,气质出尘不染。手脚又麻利,干起活来毫不含糊。于是邻里有女儿的,都希望这位外来的谦谦君子,能成为他们的女婿。
虽然林序说自己并无成家的想法,邻里人也知道,林序这般谈吐不凡的人物,定是出生于王公贵族。但他们打消了林序当他们女婿的念头,却依旧好奇,林序这般的人物,会喜欢上怎样的姑娘。
这位青年是临安的驿夫,自从递给林序第一封杏红色信笺之后,便一直调侃林序有了心上人了。人家姑娘只要一寄信笺,林序便赶往临安城。
林序无奈地看着这封信笺,取了上面粘着的牡丹花,便打开看了起来。
信笺是用簪花小楷写的,上面写着:“见字如面,老地方会。”
揉了揉眉心,林序把蘑菇晒在院子里。他取了张符咒,贴在门上,老旧的门楹上霎时闪出红色的阵法,刮起的风吹乱了林序的鬓发。
待法阵消失,林序从竹林里拿出一把镰刀,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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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红楼是临安城里,最为繁华的酒楼。天色渐晚,怡红楼灯火通明,暖黄色的萤光从镂空的窗户里流出,和楼顶里月光拂过的砖红色瓦片交辉相映。
离得近了,能清晰地听见怡红楼里袅袅的歌声,圆熟的唱腔洋洋盈耳,莺声婉转,绕梁三日而不绝。
林序走到门口,小生见到他,笑盈盈地招手,“序哥儿,您来了?青殊姐可是等您很久了。”
进了门,混合了多种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即使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林序还是不习惯这个味道。他眉头微蹙,左右打量着附近的人。
虽说这里大抵不会有认识林序的人,但毕竟是烟花之地。作为清修之人,若是被认识的人发现,流连于这样的地方,甚是不妥。
确认周围环境没问题之后,林序问道:“青殊姑娘现在在何处?”
“在白茸院等序哥儿呢,我带您去。”
说罢,小生便领路,带着林序去了白茸院。
白茸院是青殊专门练舞的院子,作为怡红楼的头牌,总归是有些特权的。比如白茸院,水榭楼台,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潺潺水声,如铃悦耳。
庭中一女子飞袖起舞,身轻似燕。绯红色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旋转,像是在一滩波光粼粼的湖水上,在萤光的流动里映出了一朵朵牡丹花的倒影。听见脚步声,女子足尖一点,停了动作,款款转身看向来者。
小生已经在怡红楼待了不少时间了,这里的佳人像春天枝头上的花一样开满遍地,按理说在见到美人时不会再像愣头青一样停在原地了。只是在面对青殊时,依然被勾住了魂魄。
缓过神来之后,小生咧开了笑容,说道:“青殊姐,序哥儿来了。”
青殊点头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好嘞,青殊姐,一会到你表演时,我再来叫你。”小生说完,对着青殊和林序行了礼,便退下了,剩下两人站在院子里。
院子里的灯光莹莹流转,几只画眉鸟鸣啼,声音荡气回肠,在院子里格外清晰。青殊的声音和清脆的鸟鸣不同,而是像玉珠滚动一般圆润,在夜晚里格外动听。
只听她笑盈盈道:“序哥儿,之前可说好了,今晚要和我同台演出的,你准备好了吗。”
林序揉了揉眉头说:“青殊姑娘,或许……。”
青殊在亭子里款款落座,她摇了摇手指,“序哥儿,诚信乃本,重言为宝。”
临安靠南,这里流行南戏。
而南戏讲究宫调和格律,曲调婉转轻柔。林序从未学过戏曲,自然不懂南戏的唱腔。
既然不通音律,林序自然不会提议和青殊一同演出,这个提议是青殊提出来的。
前段时间,林序院里的竹子长势过好,遮住了他的屋子。于是他砍了竹子,杀了青,穿上线做成了竹简,拿到街上贩卖。
在街上站了一天,才把竹简卖出去。收好钱,林序背着背篓便打算回家了。林序平日里都是绕着怡红楼走,那日偏生抄近道时路过了怡红楼。
这一路过,发现怡红楼内飘着鬼气,这缕鬼气甚是怪异。
一般鬼气是伴随着怨气的。对人间有执念,方化为鬼,但此缕鬼气并无怨气,甚至是温润的。
林序虽然离了鸿都门学,但修道之人,端的是离不开降妖除魔的。遇见这样的奇事,难免想去查探一番。
林序本来想从正门走,但人多眼杂,未必就能找到所寻之人。
更何况这样的烟火之地,向来是销金窟,林序今天卖竹简所得的铜钱,在怡红楼连杯酒也喝不上。
于是林序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了怡红楼的背面。他负手而立,足尖轻轻一点,向屋檐上腾跃而起,动作敏捷,只是一瞬,他便站在了房檐上。
青色的衣袍在如墨的夜色里翻飞,林序一手撑地,蹲在砖红色的瓦片上,狭长的丹凤眼查探着周围的环境,如鹰般锐利的瞳孔打量着这座楼。
林序捻出一张符纸,双指按住边缘微微发力,符纸咻一下往空中飞去,散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在空中旋转了几圈。
只是一瞬间,符纸散了光芒,缓缓向林序飞回来。
这是符纸没发现有异常的意思。林序不解地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符纸,并没有绘错。黄纸红字,明明白白地画着探鬼符。
林序感知鬼气的能力强,但也只能隐约感知到大概的范围,若说寻找具体的位置,还得靠符纸。
既然探鬼符寻不出来,那么这鬼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死人的鬼气了,而是活人身上的鬼气。
活人身上也是会沾染鬼气的,在一些年迈的老人身上,抑或是久病不愈的人,他们身上难免会带上几丝鬼气。
还有一种可能,是近距离地接触了厉鬼,厉鬼身上的鬼气重,染到了活人身上。
而怡红楼的这缕鬼气重,并不是将死之人身上的那种淡淡的鬼气。
林序在屋檐上快速地穿梭,感应着鬼气的位置。
顺着鬼气的位置前行,最后,林序到了一间院子的房檐上。
初春时节,院子还没有春暖花开的一番景象,反而是停留着隆冬过后的冷冽。
但若是看见院子里翩翩起舞的佳人,这份冷冽便很快如冰河融化般消散开来。
林序在房檐上,看见的便是练舞的青殊。
既然确定了人,林序打算转身离去,但院子里的人明显注意到了他。
青殊往屋檐上看了一圈,道:“屋檐上是何人,请你下来。”
林序暗道不妙,想必是这位女子把自己当作了贼了。他从屋檐跃下,落到院子里,与青殊保持着几尺的距离,他低下头,行了一礼,率先道:“抱歉姑娘,在下无意冒犯。”
青殊见面前的男子,一袭青衣,手上攥着符纸,腰悬一把弯刀。装束虽不是道袍,但气质倒是和街上算命的倒是有一些相似。
她心里便有些了然了,虽然修仙之人大多靠近仙山或者五大家族所在的长宁,但临安城是繁华之城,也常有修仙之人来到这里。
修仙之人身上,通常有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气息。有人说那是仙气,也有人说那是灵气,常人若是接触过修仙之人,自然能体悟出此中的不同来。而林序浑身上下,便充斥着那股与凡人不同的气息。
修仙之人青殊见过一些,但像林序这样的,却不曾见过,青殊也顿时来了兴趣。
青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修仙之人?”
林序挠挠头,答道:“嗯。”
青殊笑了笑,道:“那既然这样,你替我算算命吧。”
这话倒是林序始料未及的,他不禁好奇问:“姑娘怎的不担心我是诓你的呢?”
“我这人,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若认为你是好人,那便相信你是。”
林序其实不太会卜卦,这门术法,向来讲究有缘人学之。
而他并不是这门术法的有缘人。
但他还是替青殊看了,主要是为了近距离地观察青殊身上的鬼气。
平常的鬼气都是有形有色的,像是一团影子一样跟随着人,但青殊身上的鬼气是无形的。像是虚无缥缈的烟雾,只知其有,却不只其为何而有。
于是林序鬼气没探出个所以然来,命也没算出来。
他虽然心里尴尬,但表面上还是装作高深的模样,掐了掐手指,编了些常见的术语:“姑娘龙睛凤颈,眉似拱扇,这一生啊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享不尽。只是良缘难得,不过只需等待,姑娘所念所想,皆会有所得。”
说完,林序尴尬一笑,继续说道:“姑娘,你看这命算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青殊轻哼一声说:“你这些尽是诓人的话,十个算命的,九个都这么说。”
林序挠了挠头说:“那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青殊歪头仔细打量着林序,面前的人五官俊朗,一袭青衣如出水芙蓉,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于是青殊想了想说:“那……你替我弹首曲子吧。”
“弹曲子?”
“是的,就是弹曲子,两月后我有一场演出,缺一个人为我弹琵琶,你来替我弹琵琶吧。”
林序不知怎么的便答应了下来,也许是为了探寻青殊身上的鬼气,也许也为青殊说的高额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