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凶”宅,终于卖出去了。
宇文颢从宠物医院回来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刚刚拐过主街最后一个弯道,便看见隔壁邻居家的门前,停着一辆箱式货车,搬家公司的两个工人正在卸车,还有几人也在忙着搬进搬出,男男女女小孩子一大堆,肆无忌惮地讲着话,中国人,京腔京韵,一时间打破了街区往日的宁静。
冷眼瞅着,一时也拿不准谁才是“凶”宅的新主人。
适逢假期,不少人家的屋前照样摆出一些旧东西,象征性的标着低廉的价码,有些干脆任路人捡走,都很随意,这是一种变废为宝的好习惯,你不需要的东西,可能别人正好喜欢,路人如果挑中了什么,也都很自觉地将钱投进盒子里,宇文颢就曾经在拉美人的旧货堆里,淘到一张自己喜欢的老唱片。
因为搬来了新邻,人们时不时地向这边张望两眼,住在对面的威尔太太甚至走过去,同他们打着招呼,两男两女中,一个英语流利又颇大方的女人,回应着威尔太太的问候,宇文颢将车停在自家的车库前,打开车窗,秋风吹来她们之间断断续续的话语。
果然,来自北京,房主是……喵……基德隔着猫笼叫了一声,宇文颢掀开薄毯,刚刚打完疫苗的基德回望着他,神情叵测。
阳光正好,不如洗洗车子,宇文颢打开车库,库门缓缓地升起,发出呜隆隆的噪响,除了除草机,这可能是日常最扰民的一种声音了,谁家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邻居们都知道。
提着猫笼迈下车,宇文颢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刚从隔壁跑过来的两个小孩,七八岁左右,眉眼相似,男孩梳着利落的小分头,女孩两根马尾辫,听到这边车库门响,女孩子先跑过来,主动冲宇文颢说了声:嗨。
孩子们很快被猫笼所吸引,瞄着宇文颢的脸色,试探性地靠前,歪着头,努力往笼子里看:“猫猫,是猫猫诶……”
笼里很安静,宇文颢看了一眼,基德向来不怎么怕人,此时它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两个孩子,宇文颢索性将盖在笼外的薄毯掀开更多,孩子们更高兴了,小脑袋都挤过来,问着猫猫的名字。
“基德。”宇文颢淡淡地说,目光投向隔壁,两男两女,一目了然,是两对夫妻,究竟哪对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玲玲、楠楠——不要乱跑。”一个矮胖的男人冲这边喊着,顺便也冲宇文颢礼貌地一笑。
“爸爸,猫猫,这里有猫猫,好肥啊,张叔叔,你也快来看……”叫玲玲的小女孩边喊边冲他们招手。
“张叔叔在帮鲍叔叔搬家,你们玩吧。”另一个瘦高的男人拎着两把椅子,进屋去了。
排除,他们都不是。
矮胖的男人顾不上搭理自己的孩子,手里拎着一把铁锅,看了又看,然后冲着房子叫道:“玄德,你怎么把我们家锅也顺来了?”
玄德?宇文颢的睫毛抖了抖,刘备刘玄德?
英语流利的女人赶紧打了自家男人一下:“小点声,就咱们这里吵。”
矮胖的男人才不管,冲着屋子,提高嗓门:“鲍玄德!”
一个男人从屋里跑出来,又高又壮,曲发微卷,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混血,华人很少有这么猛的身型。
矮胖男人在他面前显得更矮,气势却不减,将铁锅举到他面前:“你怎么把我们家这口锅也拿来了?这是我从德国特意给我老婆买的,很贵的诶。”
“哦……是吗?”叫玄德的高大男人卷着袖子,嘴里叼着烟,若无其事地扭脸问一旁的女人:“李艾,你说你这么大方的一个人,怎么嫁给文涛了?知道么,原先在学校,一份排骨分中午晚上两顿吃,还得留点肉丝在牙缝里,晚上被窝里再来顿夜宵,抠的直嘬手指头。”
费文涛挥舞着手中的铁锅:“真特么恶心,就这么着,你丫那会也没少蹭我饭票。”
“贫富不均,我那是帮你重新划分,免得你养尊处优的,失去了革命斗志。”
“你就缺德吧。”
李艾笑道:“好了好了,你俩别贫了,这锅我们不要了,就当送你的乔迁之喜了。”
费文涛手指大面积一划拉,冲老婆叫道:“这半车的东西都是我们送的,他移民加拿大不要紧,跟鬼子扫荡似的,咱家快要被他掏空了,你可真大方。”
“那你这么多年还跟他不离不弃的?”
“我贱呗。”
“知道就好。”
嗯,宇文颢也知道了,新邻芳名——鲍玄德。
脑里划过这几个字的中文写法,如上天感应般,人高马大的鲍玄德,一边笑一边侧过身,扭脸就看到了站在隔壁家车库前,拎着猫笼的宇文颢。
荡漾的笑容凝在唇角,世界好像多了个放大镜,将眼前的一切陡然放大了无数倍,宇文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人深目高鼻,目光炯然,的确有点像混血。
声音也被过滤了,只剩下彼此的目光隔空对视了好几秒,静止在空气里。
仓促间,宇文颢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新邻忽然收起视线,淡淡地,又将头扭过去,和朋友说笑了几句,搬起一盆绿植,继续忙碌开了。
这无关礼貌,国人多数情感内敛,不像老外,一旦视线相碰,认不认识都习惯性地点头打个招呼。
这人是个新移民,宇文颢做了个初步判断,拎着基德回家去。
有些海外的新移民,为了贪图便宜,即便知道所买的房屋之前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特别是死过的人房子,也不会太计较,囊中的羞涩,激发了内心潜在的强大。
在其他人眼里,这套房子也许算不上是真正的凶宅,可在宇文颢心中,它却有着别样的深意。
隔壁房子原先的主人——库伯太太,死于三个月前,正值初夏,尸体躺在自家厨房的地板上,十几天后才被人发现。
随着尸身一起腐坏的,还有一份未做完的沙拉,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一股馊豆腐的味道。
年轻男孩站在库伯太太家门前的草坪上,努力呼吸着新鲜空气,正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姓名:伊森,哦,中文名:宇文颢。
宇文颢看了眼对面的女警,果然,丰乳肥臀的女警,也看了眼这名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华人男孩,中文名博大深远,却都是天书,女警耸耸肩,继续例行公事。
宇文颢不想说话,至少此时此刻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