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景已经接连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自打上次从月老庙回来,他每个晚上都会惊醒,随即心悸,胸闷,甚至——
出现幻觉。
比如说,现在。
他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掀开疲惫的双眼,屋内却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见家具的轮廓。
他觉得有些口渴,喉结滚动。
黑暗中,男人的嗅觉和听觉都被放大数倍。他清楚地嗅得桂花的清香,听得铃铛作响。
就像那日在月老庙,桂花树下的那个瞬间。
牙色的桂花纷然飘落,甜香扑鼻,微风中,树枝上挂的姻缘铃儿叮当作响。
他向一旁侧过头,强撑着睡醒想要起身去拿水,但却同前两日那般动弹不得。
就好像真的有什么压着自己。
这种由不得自己控制的感觉令人恼火,陆辰景想到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司开会,咬咬牙蹬了蹬腿,想把自己的身体从这困境中挣脱出来,不想这一蹬,像是惊着了什么。
只听黑暗中,有什么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小声惊叫。
像是路上被窜出来的猫吓到的小男孩的惊叫声,清脆而稚嫩。
也是这一声,把陆辰景的睡意全然打散。他睁开眼,清楚看到了这叫声的来源——
一个身着素色长衣的少年正跪坐在自己身上,不知所措。
窗缝透进来的熹微月光照亮了少年银色的长发与雪色的面庞,如扇的长睫下,那双清澈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静止,只剩两人在淡薄的月光下对视。
是鬼么?
陆辰景看着眼前精灵似的少年,有些发愣。
少年此刻显然是被吓着了,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那双手正抓着自己挂在胸前的一串铃铛,一动也不敢动。
一瞬间,陆辰景有些发晕,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
自己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之前公司安排体检,那医生就没少叮嘱自己好好休息,爱惜身体,别总只顾着打拼,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该不会是要死了。
他眉关一颤。
可死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这样的貌美少年,死,好像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混沌间,他被困意席卷,最终竟又沉沉合上了眼。
合上眼之前,他只依稀看见少年正眨巴着眼睛,凑近了些,好奇地盯着自己。
或许只是梦呢?
……
“陆总你还是上医院看看吧,别项目没结束人先没了!
第二天到了公司,和手下员工聊起这事,大伙一致觉得他是最近太累了,脑神经出了点问题。
陆辰景靠着员工工位的隔板,面无表情喝着咖啡,不置可否。
“我以前有段时间压力比较大,也经常会鬼压床,但是去医院开了点药,吃吃就好了。”
员工A说道。
“是啊,应该就是最近太累了!”
员工B附和。
员工们七嘴八舌地帮忙出着主意,陆辰景也不时应和着点点头,却只听进去了小部分。
最近几日的工作确实使自己有些超负荷,一口气赶好几个项目不说,前阵子刚谈的海归女友也因为自己太忙没空陪她而把自己甩了,导致他现在心理压力格外大。
忙也是错么?
他心中落寞,面上却仍旧冷静。
不知不觉,眼看着就到上班的点了,他和员工招呼了一声,就回自己个人的办公室去了。
鬼压床。
他坐回办公桌后的皮质转椅上,在手机上搜了搜。
大致了解了一些,按掉了一个又一个弹窗广告,他十指交叠瘫在转椅靠背上,仔细想了想。
按说前两天症状倒是都对得上,只是昨夜看到的那个少年,也过于真实了。
他回忆着昨晚,发现自己甚至连少年浅褐色的眼睛,银亮的发丝都记得一清二楚。
的确漂亮。
他不禁暗叹。
眼下自己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也没空再想更多,陆辰景决定下午去一趟市医院,开些药回去吃吃。
“什么病还得你这个大忙人亲自排队来看啊?叫你手下人来一趟不就好了。”
眼前的男人带着眼镜穿着白大褂,长相斯文,脸上的笑却多少有点不羁。
这人是陆辰景的高中同学,大学学医,吭哧吭哧读了好几年,竟没读傻,出社会后也意外地混得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了个副主任医师。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开玩笑调侃人。
“病人的玩笑也开,不怕我投诉你。”
陆辰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随后把病例卡递给他,坐了下来。
接过病例卡,那医生终于有点正经医生的样子,刷了卡,在电脑上查起记录来。眼镜上的反光中,光标在屏幕上上下划动。
“我这几天有点鬼压床,想让你给我开点药。”
“行啊,开药没问题。”
那医生看了陆辰景一眼,随后敲打起键盘,“睡眠瘫痪症。除此之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其他吃饭什么的都正常吧?”
“没,都正常。”
陆辰景实话实说。
“不过,看到鬼正不正常。”
那医生听后愣了愣,随后看着对面神情淡漠的男人笑出声来。
“我天,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出来的。”
那医生笑着,满脸不可思议。
陆辰景无奈。
他也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荒唐,大家都是九年义务教育过来的,自然知道世界上没有鬼。
但要说是幻觉……
“但我记得很清楚,连头发丝都像真的一样。”
那医生听后收敛了笑意,转过头继续记录,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我还听到了声音,还有,气味。”陆辰景继续补充道。
那医生打字的手顿在空中。
“他还叫了一声。”
“等一下等一下,”那医生按捺不住了,“我说,你,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
陆辰景此刻的脸色不是很好。
“……行吧。”
那医生嘶地倒吸一口气,皱着眉陷入沉思。
诊室中混杂着消毒酒精味的空气随着两人的静默也沉寂下来。
“要说你这是幻觉,那也太严重了,鼻子耳朵眼睛一起完蛋……”
那医生小声嘀咕着,却偏偏一字不差落入陆辰景耳中。
陆辰景也不辩解,只是轻轻松了口气,看着那医生对着键盘独自犯愁。
自己身体常出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就习惯隔三差五来医院检查,面对这些医生的愁眉苦脸更是家常便饭一般。
一心想着事业,哪有不出问题的。
他不经意抬眉。
似乎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那医生最终抬起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要不这样,我给你开些安神的药,你先吃吃看再说。”
“好。”
他本来也就只想拿些药回去。
可不知为何,现在坐在医院里想到昨夜的少年,他又突然有点希望那不只是幻觉。
是真的或许也不错?
“然后……”
那医生噼里啪啦开了药之后,也不急着让他走,而是从一旁扯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匆匆忙忙写了什么,折好塞到陆辰景手里,压着声音吩咐道:
“要是吃药不管用,你要不就去找这个人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出去别说我说的啊!我可不信这些东西。”
说完,他将手揣白大褂兜里,只是滴溜着眼睛看着陆辰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送了。”
出了诊室的门,陆辰景走了一段路,才将口袋中的纸团掏出来。展开一看,尽是些医生们惯用的鬼画符,他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一个地址和一个李字。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看来是要自己去找这个姓李的问问。
瞧着天色还早,陆辰景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取了药过去走一趟。
这位李先生的住处极其偏僻,地址在老城区的深处。陆辰景一路问了不少人,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胡同里找到了这处不大的四合院。
这院子大门紧闭,若不是门牌对得上,谁也想不到这里头还住着人。
瞧着白墙上爬满的藤木,陆辰景皱了皱眉,还是上前叩响了大门。不一会,只听门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穿着青色中山装的男子,瞧着年轻,该是二十岁左右。
那男子将西装革履的陆辰景上下打量一番后,毫不客气地问道:
“你有事?”
“我找李先生。”陆辰景将手中的纸条拿给他看,“是一位朋友介绍我过来的。”
那男子看了看,又重新将陆辰景打量了一番,这才把门打开,让他跟着自己进去。
院内的空间并不大,四四方方一处天井,点缀着几处盆栽,收拾得还算干净。陆辰景刚走进去,就注意到院内有个身影。与寻常人不同的是——
这身影有着一袭道袍,一束长发。
像仙侠小说里的走出来的,陆辰景暗想。
方才开门那男子朝里喊了声师父,就小跑到那道士身侧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那道士回过头,看了陆辰景一眼,想了想,随后抖开衣袖上沾染的微尘,朝他走来。
就在陆辰景回过神的工夫,那道士已经走到他跟前,双手抱拳,朝前微微躬身,耳后一束青丝荡到了脸侧,更衬得那眉眼俊逸得有如遗世仙人一般。
“小道李修远,敢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他声音也同长相一般,清清冷冷,似乎难以被尘世扰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