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斩妖！”

“诛杀天魔走狗！诛杀邪心逆诀魔头！”

乌云盖天，绵延数十千里。

乌云是云，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们神情肃穆，坚定地相信自己所行之义。

雪元一步踏天，白衣被高空凌冽的寒风吹的猎猎作响，不住地替它那沉默的主人怒吼。

她扫过一张张如同无面的石像般的面庞，每一张都被傀儡师用无形的线写上了“驱魔”二字。

她视线最终落在为首的黑袍鹤冠的男子身上。

他面如冰霜，面容硬朗，显出几分战士一般的冷硬与无情。

“师兄…”雪元恍惚一瞬，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自己的师兄领头来讨伐她。

“自你修习歪门邪道起，你我再不是同门。”

石岳冷声。

“我雪元，问心无愧。”她淡声。

没人会否认她有一张绝世容颜，明眸皓齿，修士的外貌总是保持在最完美的时候，而她的外貌一直停留了17岁那年，师父死去的那年。

“若你此时认罪。”一个道貌岸然的老者开口。

“自废修为，献出你的一切，还可饶你不死。”另一位老者淡漠道。

然而眼里的贪婪却瞒不住雪元。

“我有何罪。”她淡漠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我何罪至此。”

这些人或许有的是被蛊惑了罢，当真认为她是个绝世魔头。但为首几人绝对不是。

那两个老者哪里是想诛魔，他们分明只是看上了她身上的宝贝。

她的师父慕雪是个很有资历的元老级修士，传说中她所有的收藏全部给了她的小徒弟，也就是雪元。自然遭人惦记。

“你离经叛道，对师尊妄自动情，扰乾坤因果，害死师尊，其罪一！”石岳厉声，一步踏出，一脚之沉重只把虚空踏得颤动，天人境巅峰的威势全面爆发。

“你勾结天魔，滥造杀孽，犯天下之大不违，其罪二！”老者一步踏前，声音苍老肃穆，甚至带着些许朝圣者的虔诚。

“你残害同门，欺师灭祖，灭一心真宗满门，满门英魂，真佛难度，其罪三！”一个僧人上前。一手持杖一手捻着一串念珠，满目慈悲，但双眼伸出，依然潜藏着贪婪的欲望。

“你偷藏仙骨，扰天地支撑之要物，置天下兴亡于不顾，其罪四！”

一桩桩罪行像一颗颗钉子把雪元死死钉在审判罪人的十字架上，任她如何挣扎也不会挣脱，所以她不打算废这个力气。

“我只承认一桩指控。”她打断了跟报菜名一样的陈述罪行环节，冷眼旁观着修士军队近万人的义愤填膺，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天际。

她抽出剑，怀缅而哀痛地看着自己银白色的剑，剑身刻着“龙骨”二字。背面则是她的名字。这是她的师父，她的爱人，她的慕雪赠与她的剑，她一直用到现在。

她长剑凌天一指，滔天气势化为一道无形却清晰的巨龙盘绕在她身后，同样天人境巅峰的威势与石岳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

一声剑鸣。她剑指千军，狂风吹动她一头黑发，随机从根部一缕一缕地变白，一双眼变为龙的竖瞳。眼瞳底部还有一道道蕴印记缓缓转动。

“我爱我的师父。我很后悔我的爱令她身死。”

她顿了一下。

“除此以外的一切罪行，我不认。想要我的剑，我的龙炎，我的仙眼，纳命来拿。”

“大胆！”老者顿怒，当即召出武器，天人境巅峰修为爆发，一棒打裂虚空，似要把学院一棒打成肉酱。

没有人是蠢货，没人放任她一对一单挑。武德是对人讲的，对魔头就该群殴。

十个天人境巅峰同时与雪元对战，而修士大军结杀阵，凝聚灵力，集万人之力凝成杀招瞄准雪元。这一下就算是圣人境也不敢硬抗，更何况是雪元这个天人境。

她一剑斩出一道星河，龙影怒吼盘旋把她防得滴水不漏。

她很冷静。哪怕自己敬爱的师兄讨伐自己，她也没有失去理智。

那些罪行，她确实没有做过。

她不知道什么是天魔，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千万平民，更不知道是谁屠了宗门满门。

她一直以来都在为复活慕雪而努力，哪有心思整这些幺蛾子？

甚至，一心真宗被屠这件事，她还是刚刚听说。

是谁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但是当务之急是从万人围剿中活着出去。

“你这个祸星。”她一剑逼退石岳，却因此身上多出两道血壑，冰冷的杀机在她体内疯狂肆虐，饶是修士强大的恢复能力都难以复原。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戏谑的声音。

“师父为了保你，不惜拆出九根仙骨维持天地乾坤，稳固你这祸星造成的混乱。”

是谁？

她猛然回头，身后除了寒光闪烁的兵刃什么也没有。

但那个声音忽远忽近一刻不停，带着狰狞的笑声一直萦绕在她耳侧。

“若你真的爱她，你早该自杀谢罪。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只是想激怒我罢了。

雪元如是想。

只是一些拙劣的手段，想让她失去理智，露出破绽罢了。

但是若再没有变数发生，她真的会在此陨落。十位天人境巅峰都不是省油的灯，甚至有的已经在这一境界停留百年之久。而雪元的岁数无论怎么算都没有百岁。

她的师兄如山岳般石刻一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出手就是阴毒一剑，直奔丹田。

她蹙眉抖腕一挑，扭身反手就是一掌。

这不是什么正派打法，但管用就行。

石岳却一直与她僵持。雪元抬眸冷眼注视他，却看见他平时紧抿着的唇勾起一个陌生而诡异的弧度。

他张口，他在说话。

雪元双眼微睁，一时怔愣。被一剑劈出一道血壑，深可见骨，甚至离心脏也不差多少，险些将她一剑生劈。

“是我杀了她。”

石岳如是说。声音和那个不断环绕在她身侧的声音一模一样。

“慕雪失了脊骨，像条蛆一样趴伏在地上。”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我杀了她，一刀一刀剐去她的血肉，然后我吞食了她的心脏。否则你以为我一介被废之人，如何重回巅峰？”

雪元双目颤动，立于高天一动不动，任由各方攻击落在她的身上，却奇怪地被一种神秘力量统统偏移了方向，没有一道正中要害。

石岳勾起一个诡谲的笑。

雪元体内潜藏有一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石岳从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

他很想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再把这种力量据为己有。很可惜，他观察雪元几十年，她没有一次激发这种力量。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

很幸运，这次他成功了。他没有想错，极端愤怒之下，确有可能激发潜在的力量。

“你竟敢…弑害…”

她的声音嘶哑，越说到最后，甚至像一种野兽般嘶吼。在她身侧盘旋的龙影也咆哮出声，但不是对敌人，而是对雪元她自己。

“我的师父！！！”

伴随着厉鬼一般的喊叫，雪元长发根根变为血色，一双眼瞳变得漆黑，只在正中心有一白色的小点，整个人透出一股子邪气。她勾唇一笑，嗜血又张狂。

“人类…统统该死——”

石岳心肝狂颤。

他造谣说雪元与天魔勾结，那他娘的都是虚构的！这怎么就给他说中了雪元还真他娘的有天魔的力量？？！

天魔不是九重仙阙才面对的敌人吗？！根本进不来凡间！！

他后悔了，后悔了。

天魔的力量饶是他也不敢沾染。而解放天魔力量的雪元，必须集此刻全部人手的力量，才有可能敌过。

他刚想召集千军，一道闪电纵贯天地，天地的威压弥漫众人之间。石岳汗毛倒竖，他僵硬地看向九天，只见不知何时乌云聚拢，呈现螺旋状，点点闪电时不时冒出，越发强盛的威压已然表露出它的身份。

“是谁在渡劫！！”

“这么多人在此，它渡劫是疯了吗！？”

石岳深吸口气。看向矗立天地，衣摆无风自动的雪元。

是她在渡劫。在渡圣人劫。

一人渡劫，雷劫范围内所有人都会被动应劫。而且，雷劫很公平，天人境就渡天人劫，天境就渡天境劫。

石岳知道。他走不出这里了。就算雪元放过所有人，也不会放过杀了慕雪的他。

但是没关系，他有秘法，把灵魂分成万份，再找一次身体，总还是能活着的。

所以，当雪元包含杀意，愤怒，和恨意的一剑劈来时，他只虚虚地挡了一下，就被刺中，坠落九天。

而天魔化的雪元显然全然失去了她的理性，她提剑大肆屠杀，在雷劫的帮助下，近万精锐被她一人杀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不…不不不…”一老者被她追得满场飞蹿，在不断迫近的死亡中终于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参与这场围杀。但是晚了。

雪元一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不该觊觎慕雪的剑。

至此，万人已被她杀得只剩千人。雷劫渐渐停歇，雪元周围百里之内无人生还。

见雷劫停歇，雪元自己也被劈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剩下的人重新提起斗志，恢复了那副丑恶的嘴脸，甚至有些还对着雪元破损的衣物下苍白细腻的皮肤流露出了淫秽之色。

一人大步上前，刚一踏入雷劫范围，一道雷霆就劈下来，把他劈落九天。

“退！雷劫还未结束！！”有人有所见识，立刻大喝出声提醒众人。

光雷劫还不够？

那接下来出现的…会是怎样的存在？

众人心中一颤。

天地的法则开始汇聚，汇出一个从天外踏来的人影。

雪元睁大双眼。眼眶顿时变得通红。

那人的脸还没有显化出来，但雪元俨然已经认出了她。

待化形完全，众人哗然。

“那不是慕雪吗？！”

“她不是死了？”

“她不是真的慕雪，这只是慕雪的道则化身。是那女魔头圣人劫的一部分。”

无关人等的窃窃私语雪元半点也听不进去，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化身，两人面对面站着，慕雪一直在向她微笑。

“师父……”她唤了一声，带着哭腔。与此同时，血色褪去，一双眼重复清明。

她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动用了什么力量，这让她心悸，甚至不敢面对慕雪。

“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喃喃自语。

然后她就感到自己被温暖地抱住了。慕雪的道则化身拥抱了应劫者。

雪元止不住眼泪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徒儿不孝…在您被奸人所害之际未能在您身侧！”

“徒儿…徒儿还沦落到要用魔的力量…”

“师父，师父…无邪很想你…”

徒儿已经没有颜面苟活了。大仇得报，但又用了天魔的力量，徒儿怎能还活在这世间？

只是，只是…如果有来世，徒儿一定，一定要护您周全。

因为无论多少次，徒儿一定会不可救药的爱上您。

徒儿离经叛道，不知羞耻。无论多少次，徒儿都会爱上您，绝望而热烈地爱上您。

真想，再听您唤徒儿一声“无邪”…

雪元闭上眼睛，一生在眼前飞快闪过，她微笑起来，贪恋着回忆里师父的身影。

而现实中，她回应了拥抱，然后自愿放弃生命，身躯寸寸化为飞灰，开始化道，逐渐消失。

一滴晶莹的眼泪，滴落九天。

陡然，天地九方，九道擎天光柱从地面激射入天，荡起阵阵涟漪。卷起雪元的残魂，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