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学期,姜准正在为保研做着积极的准备。
他在一所全国知名高校里,读历史。其实当年以他的高考分数远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专业,可他偏不,他就是爱历史。
他也知道学历史实际用途并不大,如果止步于本科估计也就只能搞个中学教师当一当,但这当然不是他的追求,他是要做学术的人。
读研,将来最好还能读博,出国深造倒是不必,但是结局一定是要能够留在大学里面任教。
他按部就班,但却要保证把每一步都走到万无一失。比如成绩第一,体育全优,哪怕是奖学金也要拿到含金量最高的那一份。
因为姜准知道自己的弊端,比如说他不善言辞,让他去讨好教授和导师他是万万做不出的,所以他就更得优秀到令人无法忽视才行。
他也不是天才型选手,智商只能说是够用,大多数时候还是得靠埋头苦读。
大家都说他是个拽比,他只是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世俗的欲望。至于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只会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女孩子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甚至还有令人作呕的男生。姜准也不想的,谁让他在学霸光环的笼罩下还有着一等一帅气的皮囊。
他已经很冷漠了,冷漠是逼退人的利刃,即便是有人就爱他这副爱搭不理的调调,也很难不计回报的坚持。
他的朋友也不多,交友范围仅限于宿舍。说是朋友,也并不深交,只是平时上课吃饭或者偶尔打打球时有个伴,显得不至于太过特立独行。
他们班在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来了个新同学,叫什么舒襄。
听名字以为是个女生,实则是个爷们儿,他的襄也不是什么潇湘花香,而是楚襄王的襄。
这人休学了两年,好像有点名堂,而且应该是不好的名堂,不然大家也不会有意避着他。
姜准没有兴趣打探什么八卦,他只是觉得好端端的四年大学生涯被这人硬生生的读成了六年,怪丢人的。
再有的印象就仅限于,这人不矮,是瘦长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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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襄不住学校寝室,他自己租房。
他已经休学两年,原本是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欲望的,但是前段时间沈之森突然给他来了一封信,让他把书读完。
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舒襄收到信之后便把这封信团成了一个球形丢进了垃圾桶。执意要用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估计是怕自己继续缠着他吧。
如果是在一年前,沈之森的担心还不无道理。沈之森也是真的怕了他,把自己用了将近二十年的qq都给销了号。
可是自从舒襄听说沈之森结婚以后,就没有再缠过他。舒襄虽然脸皮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的,但也多少要点原则——已婚的男人,他不碰。
沈之森的字力透纸背,看起来也是有些恨意的,他直言舒襄如果不回学校拿文凭,那他当年的离职也毫无意义。
还搞威胁……舒襄像只猴子一样跳回垃圾桶边,又把那封信给掏了出来,皱巴巴地抻平捂在胸口,下一秒又将它撕得粉碎。
舒襄其实也想过,如果他和沈之森真的在一起了,那他也未必能够坚持太久。这当然怪他,他就喜欢得不到的。
只是单恋沈之森的时间太久,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这项陋习。不过还好,及时止损,他也该去寻觅新的目标了。
舒襄在休学的这两年里作息是极其混乱的,所以他在头一天上八点的早课,就差点迟到。
早上出门刷刷牙就够了,脸可以不洗,头发也可以不梳,但是眼镜必须要戴,不然他就会变成一个半瞎。
羽绒服是穿了一个冬天的长款,灰色,非常耐脏。因为穿的时间过久,所以衣服表面难免会有一些星星点点的油污,但是舒襄也不甚在意,衣服这种东西,只要贴身穿的是干净的就好。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近,需要骑上他那辆才买不久的二手摩托,他一路上都猛捏油门,最终在七点五十到了学校。
学校门口有卖小笼包和豆浆的,好像还是沈之森带他吃过的那家,舒襄停下来买了两笼。他可不是因为怀旧,纯粹就是真的饿了。
进教室的时候还没打铃,舒襄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他能感觉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有好奇,当然也有鄙夷。不过还好,他并不在乎。
小笼包还冒着蒸腾的热气,豆浆也十分烫手,简直可以用作一只手炉。舒襄把豆浆裹进怀里,飞快地打开装着小笼包的塑料盒,筷子也不必要用,直接用手拎出一个塞进嘴巴里。
他狼吞虎咽,一口可以塞下两只包子,味道其实也就一般,油大,舒襄的饮食却极为清淡。
前排的女生意意思思地回了两次头,终于在回第三次头的时候开了口,“同学,你……”
舒襄抬起眼睛盯住她,他想自己并没有吧唧嘴的恶习。
女生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耳朵却逐渐红了,“你,你能不能去外面吃完了再进教室啊,味道很大……”
舒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笼包,并不是韭菜馅的,他又抬起眼睛看了看四周,左侧的一个男生正在啃馅饼。
于是他又拎了一只包子塞进嘴里,“我不要。”
女生的脸当即红了个彻底,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气的。舒襄叹了口气,把豆浆从怀里掏出来,又把没吃完的小笼包包装袋打了个死结丢进桌斗里,然后拍了拍前座女生的肩膀。
女生有些警惕地回头,舒襄说:“外面太冷了。”
女生没能理解什么意思,舒襄操了一声,“我现在不吃了。”
他当然把女孩子吓得再也不敢接话,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凶,未必是真的凶。他的凶来源于他的眉眼,眼睛有点下三白,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就显得尤为冷冰冰。沈之森说他笑起来是很可爱的,但是现在没有什么令他开心的端倪,他笑不出。
舒襄对历史毫无兴趣,两年不上学,早已经把专业给忘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为了毕业,他只能强迫自己去听,果不其然,听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之后发现教室里面的人几乎已经走光,舒襄依稀记得,第二节是没有课的,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现捂在手边的豆浆也已经完全凉透了。
他把豆浆扎开,三口两口地吸进肚子里,因为吸得太猛,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而后便是掏出吃剩的小笼包打算离开,稍一回头,发现教室里面还有个人,正在戴着耳机翻书。
这人舒襄稍微有点印象,叫什么记不太清,但大概是个系草之类的人物,在女生中讨论度极高,是个b人。
舒襄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打扰这个b人的意思,他只是想把自己手中喝完的豆浆杯丢进垃圾桶,但他又懒得绕到后门,便顺手抛了过去。
按说他的投篮技术应该是十分精湛,只可惜这次没中,不仅没中,还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豆浆杯里剩余的几滴汤汁也顺着这人黑色的棉服在往下淌,舒襄无奈之下只能绕了过去,上下四个口袋掏遍了也没能掏出纸巾,他暗骂一声,道:“对不住,哥们儿。”
这人连头都没有抬,衣服也是自己擦干净的,看起来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舒襄又敲了敲他的桌子,“喂,我跟你说对不起。”
黑棉服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舒襄预料错了,这人的眼神里倒没有什么鄙夷的意思,有的只是漠视和全然的不耐烦。
“没事。”帅哥终于发了话。
舒襄的心尖儿轻颤了一下,他活动了一下微麻的脖颈,裹紧衣服晃出了教室。
舒襄复学的时候没有向学校申请宿舍,所以一时也无处可去。
倒是可以回家,但是还有着一下午的专业课,左右衡量了一下,干脆去了图书馆,把他这周要发的稿子赶完。
他在一家还算知名的漫画网站上做连载,人气不算低。虽然赶稿苦逼了一些,但他也靠着这份收入养活了自己好几年。
画画是他从小就热爱的,只可惜高中的时候他爸并不给他成为美术生的经济支持,他能画,全靠自己摸索。
在图书馆坚持到平板没电,摸一摸肚子,发觉有些饿,早上剩的那几只凉透了的小笼包并不能果腹,于是只能移步去食堂。
虽然没有宿舍,但是饭卡舒襄还是有的。骑着摩托去了二食堂,他依稀记得二食堂的饭菜最好吃。
可惜去的有些晚,大多数菜品都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他要了一份白灼菜心,又要了一份番茄鸡蛋,外加一大份白米饭。
他又碰到了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学习的那个b人,就坐在与他相隔两个桌子处,斜对面的角度。
舒襄埋头苦苦扒饭,他的记忆也在逐渐复苏,这货大约叫姜准,好像还是班里的团支书,前两天有打电话催他交过团费。
姜准身旁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女生,看起来应该是对他有点兴趣,时不时地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只可惜这货全然不解风情,连笑容也吝啬多给一个。
舒襄一边扒饭一边抬眼盯他,他相信自己的眼神即便是隔着镜片也一样是目光灼灼。姜准果然是发现了,皱着眉头看了回去,很无趣,还是一样的不耐烦。
舒襄加快速度把盘子里剩余的几口饭都塞进自己的嘴巴,赶在姜准离开前冲过去扳住了他的肩膀,“喂,我的团费还没交。”
多少来着?好像是十块。舒襄的裤袋里刚好有着皱巴巴的十元钱,但是姜准却没接,只是稍微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我问过了,你已经两年没交过团费,早就已经自动退团了。”
“是吗?”舒襄毫不在意地又把钱塞进裤兜,“你记得我是谁?”
“你不是叫舒襄吗?”
舒襄点点头,姜准却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句废话,扭头便走。
舒襄的喉咙里还有着未能完全下咽的饭团,他努力把这口气顺了过去,又后知后觉地操了一声。
这个姜准好像有些牛逼的资本,把他当成垃圾一样,着实令他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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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城虽已立春,但在观感上依旧是寒冬,舒襄还是蛮喜欢冬天的,他的家乡比这里还要更北更冷一些。
学校门口的路两旁还有一些几天前未化的积雪,舒襄将就着堆了个脏兮兮的雪人,末了又觉得这个雪人丑得过于可怜,又在雪人嘴巴里塞了个一元钢镚。
终于满意地拍了拍冻得通红的手,舒襄正打算跨上摩托,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的短信,上面写,“小襄,下周日我结婚,你来吧。”
舒襄瞄了一眼,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不紧不慢地骑回家,这才回复这位网络陌生人,“大哥,你不是早结婚了?”
“之前只是领证,下周才正式办婚礼。”
舒襄的出租屋不比外面暖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裹进被窝,他缩在被窝里几乎要喘不过气,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打字速度,“沈之森,你是不是有娃了?”
“不是,是你嫂子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做了个小手术。”
“大哥,你敢不敢把我微信加回来?”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可以,但你不许发疯。”
“傻b,我是不想浪费话费。”
“小襄,不许发疯。”
真是沉闷。舒襄几乎要把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给盯穿。过了一会儿,沈之森果然主动加他,舒襄平复了一下呼吸,点了接受。
因为是沈之森删除的他,所以舒襄的聊天界面确实有着许多他曾经发过的“疯”。最近一次就是他得知沈之森结婚,疯狂地给他打视频,沈之森不胜其烦,就把他删掉了。
“要视频吗?”沈之森问他。
“不要。”舒襄愣了一下,“你有病吧。”
“我跟王主任联系了,他说你已经回去上学,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如果六年还没有办法毕业,你就真的拿不到毕业证了。”
“嗯。”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应答,输入了很长时间,“你好像听话了很多。”
“不是。”舒襄说:“我只是不对已婚老男人发疯。”
沈之森不多说什么,只把酒店的地址发给他,并说:“小襄,怎么说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我结婚,是很希望你能够过来的。而且,你也有快两年没回家,舒叔叔应该也很想你。”
舒襄有些厌恶,他厌恶沈之森这种说教似的聊天。而且沈之森明明知道,他那个爹,是根本不可能会想他的。
舒襄看了眼酒店名字,是他们市里最贵的那一家,当年他堂姐结婚就很想在这里办,姐夫嫌贵,没给办。
舒襄说:“我知道这个事了,去不去不一定。”
沈之森还是说:“等着你来。”
他们没有太多话可说,事实上,就算是在之前,他们也没有很多共同话题。大多数时候都是舒襄在说,沈之森回不回应,愿不愿意回应也是他的事。
舒襄手贱,还是没忍住点开了沈之森的朋友圈。沈之森倒是大方,并没有设什么三天可见的权限,所以舒襄也一览无余了他和他老婆的甜蜜。
沈之森之前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如此大大方方秀出来的还是头一个。果然是遇到了真爱,就连结婚也是猝不及防的吓人一跳。
舒襄终于是受不了,干脆把刚刚加回来的沈之森又给删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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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襄回这趟家绝对不是因为沈之森。
只是顺便,他要回去看看他那赌鬼老爸是否还尚在人世,再和他好久没见的发小哥们儿好好聚一聚……
好吧,还是因为沈之森。
甚至还因为回去要坐好几个钟头的火车而请了一天的假,从一大早赶路赶到了天黑,回到家后他爸果然是不在。
他们住在一处老旧小区里,沈之森一家原本和他家是邻居,只是人家不愿意蜗居于此,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搬走了。
屋内散发着一种污浊的难言气味,垃圾桶里的垃圾堆积如山,再去厨房看一眼,果然有着满池子的脏碗。
舒襄一边骂着脏字一边撸起了袖子,先倒垃圾再洗碗,又去卧室抽屉里找到放了好多年的花露水把家里里里外外都给喷了一遍。
他爸不在,舒襄自然也没有呆在家里的道理,联系哥们儿去酒吧喝酒,混到半夜才回家。
看得出,他爸对他的突然出现还是有一丝诧异的。
两人都喝了点酒,也都不是什么温和的好脾气,他爸先开骂,“小兔崽子,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彼此彼此。”舒襄把沙发上的零碎物件拎起来丢到一旁,“还跟以前一样,我睡沙发你睡床。”
“你回来干嘛!”
舒襄又从卧室抱来一床被褥在沙发上铺好,“想回来就回来了。”
他爸的脏话绵延不绝,舒襄大概听了,大多在骂他没良心,是个养不熟的赔钱货。
舒襄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爸骂累了,自己也就停了,然后才正眼看他,“这个月的钱你怎么没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