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一个满眼都是皇权的人。
他好像没有心,冰凉的如同一把刀子。
哪怕大杀四方一统天下,也绝不允许有任何逆耳质疑之声。
所有不听话的人都落了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而我不一样,我还有另一个下场,他拔去了我的指甲,拧碎了我的双肩,在我的身上钉了八十一道锁骨钉,像狗一样的将我栓在了地牢里,还特意寻来了食尸蚁,任他们蚕食我的皮肤,钻进我的血肉。
好像也一样,只是和那些被一刀解决的人,有些不一样……
——
左晏衡一身黑衣龙袍坐在王座上,两处宽袖各自纹着复杂的金色五爪祥龙,腰间束了一条祥云宽腰带,还别着一把厚重的匕首和一串贵重的血色翻云佩,细长的眉眼正深邃冷漠的望着大殿上出神。
大殿之上群歌燕舞,少女们身着轻纱,踩着鼓点的舞姿如梦一般轻盈欢快,这是宁安小国为祝福他们大玄国特意编排的舞蹈,此刻却勾不起他一丝丝意趣。
比起在这浪费时间与这群无聊的人周旋,他更想看一看那个等在耳室的家伙,是不是还那么一身傲骨,不见棺材不罢休。
外面阴云欲垂,冰冷的寒风呜咽的扫抚着地面穿过一方耳室,将高桌上的烛火吹得闪烁摇曳了几分。
男子着了一身青衣红袍,浓密的墨丝被一只发旧的红木簪半挽身后,此刻正左手扶额坐在一旁。
晃动的烛光映在他精致消瘦的脸庞,将苍白的面色掩去了一两分,一双瑞杏眸子也无甚光彩的低垂,只低落昏沉的等在这一方小小的耳室中,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热闹的舞乐声。
萧凤棠抬起右手手掌,僵硬的动了下食指指尖,手指关节摩擦的触感真实却又不真切,他死在了元正八年,一个比今日还要阴沉的日子。
重生半年,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那真的是自己的一世,还是只是熟睡里的一场梦。
今年是元正三年,左晏衡登帝的第三年,他雷霆手段,仅仅三年便收复了边陲四国,今年的除夕群臣宴,使臣进献,瑞雪铺棉,百姓欢哗,长灯通明。
萧凤棠不舒服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起身走到窗前,失落的望着隔壁灯火通明的龙德殿。
外面寒风凌冽,阴云密布,他记得十分清楚,这雪入夜便该落,像久积的河提突然放闸一样,雪叶子又急又密。
直到鼓点骤停,左晏衡才收回思绪,少有含笑,只是眉宇间依然散着一丝难掩的危险,“众卿今日,可还欢喜?”
“欢喜欢喜。”众人看他高兴,连忙附和,生怕回慢了平白惹出他的怒火。
短短十年,大玄江山一共经历过两次动荡,第一次是严皇帝无能,萧氏萧允凉反叛称帝,自称允凉王,那时左晏衡只有十一岁,而第二次便是左晏衡颠覆允凉王,灭萧氏满门,被人称作晏衡帝,那时他也仅仅十七岁。
舞姬们纷纷退下,左晏衡勾了勾唇,一双凤眸细细眯着瞧向远处,“既如此,便再给大家添个彩头。”
每年群臣宴结束的时候,左晏衡都会拉萧凤棠来折辱一番,这件事,似乎早已成了他的乐趣之一。
众人皆知,萧凤棠是萧允凉的侄子,是萧府老幺萧乘云的庶子,皇上屠了萧氏满族,却独独留下了萧凤棠世子,他们都以为二人有什么交集,这才留了他一命,毕竟当时萧凤棠还跪在这大殿前替下了大狱的左氏说过话。
只是后来才明白,这哪是有什么情谊啊,这明明就是觉得一刀杀了太痛快,才留着他好生折磨。
一旁的太监小新子得了示意,小跑到耳室,心疼的对着萧凤棠道:“世子,请吧。”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萧凤棠皱着眉头望向窗外,他记得上一世,左晏衡将他带去了角鼓楼,那是他们第一次在那件事后,安稳待了一刻钟。
外面阴云欲垂,却始终不见雪。
萧凤棠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却依旧抵不住刺骨的凉意入骨,只好舒了眉头,如同清枝白露般对小新子道:“走吧。”
左晏衡当帝三年,众人亲眼看了两场好戏。
第一场,元正一年群臣宴,萧凤棠不怕死的穿了身丧白服,左晏衡一怒之下在众人面前撕碎了他的衣裳,满是倒钩的逆龙鞭不近人情的打在他身上,萧凤棠失了半身血,在太医院里养了一整个春天。
第二场,元正二年群臣宴,左晏衡赐了萧凤棠一身勾栏群衫,萧凤棠不穿,被他亲自拎着丢在了龙德殿外的雪地上,那一年雪落得早,夜里的天极其寒凉,萧凤棠一身单衣在外跪了一晚上,半条命搭在了这件衣服上。
杀鸡儆猴,萧凤棠就是那只鸡,而他们就是那些猴,今年第三年,百官们的脑门上纷纷沁出了汗,谁也不知道,萧凤棠今年又会经历什么,只是他们不明白,萧世子不跋扈也不嚣张,到底在哪儿得罪了这个活阎王。
茶百青衣,梅染红袍,这一年的服饰终于没那么多花样了,众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边陲小国还以为他是晏衡帝安排的压轴场。
大殿金龙盘踞,殿上之人却冰冷无情,萧凤棠故作镇定,轻轻弯腰见礼,“萧氏凤棠,见过皇上。”
左晏衡微微一愣,登基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向他行礼,虽不是大礼,却比之前要看着顺眼多了。
左晏衡忽略了他口中咬字极重的萧氏二字,没让他起身,“看来萧世子这半年,想开了许多。”
萧凤棠自顾站直,没说话。
中元节夜,他将他丢入了御花园的深池里,淹去了半条命。
左晏衡薄唇微启,“胡契国赠了朕一本离水月道的谱子,记得没错的话,萧世子之前,最爱这些。”
萧凤棠是爱风流雅韵,可他不爱离水月道。
水月道,讲的是一位名离水的男子卑躬屈膝委身他人的故事。
梅染袍下的手紧紧攥着,萧凤棠的额前慢慢铺了一层薄薄的汗,只是沉默依旧,未搭话。
来献的使者也渐渐在紧张的气氛下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热闹的龙德殿开始愈来愈静,愈来愈静。
左晏衡眉头轻蹙,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萧世子不搭话,是打算让朕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他不悦的目光如刺一般插在萧凤棠不安的心上,“你想如何?”
“便,舞一曲吧。”左晏衡轻轻吐了五个字,言语间散着窒人的冷意。
萧凤棠浑身冷凉,却轻吸一口气冷笑道:“左晏衡,你不妨现在就一剑杀了我,也省的你费尽心力,想尽办法折辱我。”
左晏衡无视他的挑衅,不耐的开口,“怎么,不愿意跳吗?”
萧凤棠站的笔直。
“也可以。”左晏衡不以为然的执起银筷夹了一片鲜鱼片,轻蔑道:“吃了它,朕就不为难你了。”
萧凤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安的心底不由又浮起了一丝难过,“左晏衡,你就真的,这么无聊吗?”
“朕怎么会无聊呢,朕一言九鼎,和你这种失信失心之人不一样。”左晏衡缓缓起身,夹着鱼片朝他走了过来,“朕说过要你好看,你就别想有一刻活得安生”。
他言语冷漠,看向他的眉眼带着一丝嘲讽,萧凤棠的脸色随着他的动作和话语缓缓变白,他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就不受控制的跟着颤一下,颤的那时间的碾轮也偏了几分。
直近身前,左晏衡才看清了他额间的细汗,“萧凤棠,你在害怕?”
在左晏衡的眼里,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将他踩在脚下,总得有一个人需要为萧氏的所作所为长远的付出代价,而他就是落败的萧氏江山曾存的最好证明,不是吗?
他离得太近了,萧凤棠又头脑昏涨的厉害。
左晏衡在众人的目光下轻轻将半块鱼片放进自己嘴里,露出另一半抿在唇间。
二择其一,是要吃了这半片鱼,还是舞一曲,他自己选。
萧凤棠看着那半片生鱼两耳发鸣,呼吸困难的往后退了一步,重活一世,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面对他,可现实的惊恐还是毫不留情的打碎了他的傲骨。
左晏衡原本稍微平静的目光在他的后退中逐渐阴鸷,哪怕自甘堕落选择跳舞取悦,都不乐意碰他一碰吗?
额间昏沉,萧凤棠深眉紧锁,撑不住的轻微弯了下身子。
左晏衡以为他要跳舞,生气的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萧凤棠如同一个扯了线的娃娃,轻轻松松便被他强势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