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经过路口,黑色的跑车猛地被另一辆从路口冲出来的车撞上,急刹车的瞬间,后座的青年身体跟随惯性前倾,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前座的车座椅背上,酒意在瞬间产生的痛感中醒了大半。
司机挂好空挡,拉好手刹,拧着眉头语气焦急地问:“少爷,你没事吧?”
后座的青年揉了揉额头,应了声:“没事。”
司机这才开门下车,先是看了一眼小金杯上的驾驶员,确认对方没什么严重的伤,然后拿手机拍了被撞坏的车灯,蹭花的车身,还有对方压在黄线上的大半截车身。
小金杯上的男人下车来,神情看起来有些无措和惊慌:“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车速太快了,我……”
他竭力地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也拿出手机拍照。路上来往车辆多,总不能一直在路道中间堵着,得拍照挪车,再判定责任。
其实不拍照也很明显,是他的全责。
这是个路口,是他迎面冲了出来,他要右转,对方要左转,而他车速太快,又转错了车道,两辆车就这么撞上了。
等司机拍完照,他开口道:“我们先把车挪开?我会赔偿的……”个头高大的男人微低着头,说,“抱歉……是我开车时在走神,然后转错了车道……”
嗓音哑着,头低着,道歉的态度倒是摆得很低。
但是这种事司机也做不了主,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车里的青年。
奢贵的跑车车门打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从车里迈了出来,然后那人微微俯身,下车,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整齐的衬衣领带给他添了几分成熟感,但下一秒,被冷风拂面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羽绒服的动作又暴露了几分随性散漫。
江持风裹紧了羽绒服,语气有些不耐:“怎么回事?”
他刚从一场应酬里抽身出来,喝了些酒,只想快点回家洗个澡睡觉,撞上车祸,心里有点烦。
虽然撞得不算严重,只是被撞坏了车灯,蹭花了点车身,但兰博基尼被撞这么一下,赔下来也是一大笔数字了,估计得掰扯好一会儿。
司机说:“他转错车道了,没刹住车。”
江持风抬眼看过去。
今夜月色倒是正好,道路两旁的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明晃晃地落在男人身上。
撞他车的男人长得很高,眉眼浓烈又深邃,是很硬朗的长相。男人此刻眼眶微微红着,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叫江持风觉得有些莫名。
一个大男人,就算是赔不起,也不至于当街哭出来吧……
江持风看着他英俊深邃的眉眼,倒是压下了烦躁的情绪。
司机这会儿已经把图发给了4S店,得到回复后就直接跟男人道:“车灯坏了,车身被蹭花了一层,没伤到底漆,4S店报的维修价格是七十万左右。”
“先生您看,要不您先赔偿一部分,再留个联系方式,后续的赔偿问题……”
那人安静地听着司机跟他说赔偿的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神色压抑,眼里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江持风看了一眼他的小金杯,心想着这笔赔偿对他而言或许是有些难以负担的……
刺骨的寒风一个劲的从领口往里钻,江持风瞧着他一身单薄的西装不知道怎么搞得皱巴巴的,耳朵也冻得通红,本来就不硬的心肠更软了几分。
“算了。”他打断司机的话,“不用赔了。”
司机神色惊讶:“少爷?”
男人抬眼看向他。
站在奢贵的跑车边的青年裹着温暖厚实的羽绒服,眉眼清俊,脸上带着浅薄的一抹红,额头也微微泛着红,显得一张脸格外的白净,魏闻行看着他,怔愣了一瞬。
被司机叫做少爷的青年光是站在那里,就和他分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来。
一个高高在天上,一个低低在尘埃里。
可小少爷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可怜和施舍的意思,眼里也没有嘲笑和讽刺,那双眸子干干净净,一汪清泉似的,但魏闻行仍觉得有些难堪。
想到司机报出来的那个数字,再看看价格昂贵的跑车,魏闻行垂眸,掩下了眼里的晦涩:“……我会赔偿的。”
“也行。”江持风微眯着眼,扫了一眼路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家大排档,“赔两斤麻小吧。”
魏闻行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麻小。”江持风重复了一遍,“要十三香的。”
魏闻行:“……”
江持风朝司机抬抬下巴:“找个地方把车停好,他的车也停好。”
说完就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大排档走去。
那种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店,平日里最吸引客人的大概就是热闹的氛围和食物的香气,可是冬日里天冷,大排档外面的桌子都空着,并没有什么气氛,青年不紧不慢地朝着大排档走去,身姿挺拔,独成风景,反倒给这样一家小店添了几分吸引力。
魏闻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抬步跟上。
大排档里开着空调,倒是暖和,不过也只稀稀散散的坐了两三桌客人,有人碰杯,有人说笑着聊天。
江持风找了位置坐下,服务员端着茶壶拿着茶杯过来,把一张菜单放在江持风面前,然后熟练地开始倒茶,又摆好碗筷。
这种大排档的菜单都大差不差,江持风看了一眼,点了十三香的麻小,两斤。
店里正搞促销活动,买半斤麻小送一瓶酒,江持风可不想再喝酒了,身边这人更不能喝,便和服务员商量了一句,换成了酸奶。
装修简单的大排档店,烟熏火燎食物的香气,都和从跑车上下来的青年看起来有些不搭。
可他在这样一个小店里坐了下来,也只是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慢条斯理地拿茶水烫碗筷,神色没有半点嫌弃和不自在,弯着唇角,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魏闻行心想,小少爷还挺接地气。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上来一大盆颜色红艳艳的麻小,放好手套,笑着说了声:“请慢用。”
司机微信发了个信息给江持风,说车就停在附近的路边停车位,他就不过来了。
江持风回了个“好”,抬头看到男人坐在他对面,怔怔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有些好笑:“你看我做什么?”
“剥啊。”
身为债主,语气十分嚣张。
但是听着,却并不让人觉得矜傲。
S市的口音温婉柔和,青年的嗓音清朗,说话语速偏慢,带着点懒散的语调,便是用这样的嗓音颐指气使,也叫人心甘情愿啊……
魏闻行低头拿起一次性手套戴好,拿了个小龙虾剥。
江持风弯了弯唇角。
他似乎是没怎么剥过,动作有些笨拙,剥得很慢,但剥得很认真,剥好的小龙虾放在干净的盘子里,红白相间的虾肉从一个堆到两个又堆到三个,叫人不由得开始想象一盘堆满后慢慢吃掉该是件多么享受的事情。
江持风就托着下巴看他剥,时不时地拿筷子夹一个剥好的麻小,不紧不慢地喂到嘴里。
一个人认真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吸引人的,尤其这个男人长得还很不错。
视线从男人浓而黑的眉毛、低垂的睫毛,掠过高挺的鼻梁,江持风心思浮动,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魏闻行。”
男人的语气淡淡的,也不抬头看他,仍旧低着头认真地剥着麻小。
江持风也是一时兴起,没话找话地顺着往下聊:“听你口音不像是S市人。”
魏闻行答:“我是B市的。”
“在S市工作?”江持风问,“B市那边发展这么好,怎么会来S市?”
想到自己一开始留在S市的原因,魏闻行剥虾的手一顿,又很快把心里那点自嘲压了下去,淡淡道:“科大毕业,就留在了S市。”
江持风隐约感觉到男人好像不想多聊这方面的话题,想换个话题,一时又想不到聊些什么,毕竟是陌生人,他今晚喝了酒,脑子也是混混沌沌的,顿时就有些冷场了。
话少,难聊,想要聊天又不知道聊什么的尴尬在两人之间漫延。
江持风觉得嘴里的麻小都不香了。
他看着男人垂眸剥麻小专注的模样,倏然想到什么,点开微信给司机发了个信息过去。
魏闻行剥完一大盆麻小,他才吃了一小碟,剩下的就叫老板拿打包盒装了起来,连带着没开的酸奶,也装进了袋子。
夜已经深了,冬日风寒,从大排档出来,江持风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魏闻行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并行着走在他身侧,替他挡了些风。
江持风偏头看他,心跳的频率有些陌生。
他想,自己的酒怕是还没醒。
停车的地方并不远,魏闻行看到自己的小金杯边站着个穿“代驾”小马甲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
“今天小年。”江持风说,“过完年就是新的一年了,没什么难事过不了的,心情不好就别开车。”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他弯了弯唇角,温声道了句,“总之,注意安全。”
然后摆了摆手,拎着麻小上了车。
上了车,还能看到男人傻站在车边,似乎是透过车窗在看他。
不知道是因为月亮隐到了云层后,还是因为车窗过滤掉了光,男人站在原地,莫名地透出了几分孤寂和颓败来。
江持风的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想要个联系方式。
然而不过转瞬即逝,司机也发动了车子离开。
魏闻行喉咙有些发干,他看着车消失在路口,这才拉开车门上车,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但也放松了下来。
他想,虽然生活很糟糕,但总有不那么糟糕的时候。
比如剥两斤麻小就抵了几十万的赔偿,和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心善替他叫的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