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楼上的小孩儿似乎在跳绳。小公寓楼的缺点远不止如此。
甄懿被吵醒,用手指揉了揉酸痛太阳穴,第一次宿醉的痛苦瞬间撕扯每一寸神经,他疼到大脑放空,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整整十几秒,才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躺在地上的大衣外套里的手机。
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悬浮窗口上早上八点半的时间,而是裴杨的来电显示。
整整五个。
甄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无法预知和应付恼怒的裴杨。
甄懿想要打个补救的电话回去,被彻夜酒精麻痹的手指却不听使唤,正挣扎着,甄懿听到门铃声。
“甄懿。开门。”来人声音年轻,冷淡的嗓音中有压抑的恼怒。
甄懿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拾自己。他昨夜吹了半瓶红半瓶白,又被掰着下颚灌进去几口啤的,回来扒着马桶狂吐,好歹记得刷了牙。
他光着上半身,赶紧抓过一旁的毛衣套上,又拣了一条休闲裤穿上,趿拉着毛绒拖鞋跑去开门。
门开,裴杨站在老旧的红色迎宾毯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提着个纸袋。
裴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化作有形的刀刃,一寸寸剐过他凌乱的头发,晕红忸怩的脸颊,还有紧紧咬住的贝壳状嘴唇。
“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裴杨果然发火,声线压得很低,“为什么不接?”
“还有。”裴杨皱皱眉头,甄懿最受不了他任性而无辜的皱眉,好像一切一切全是他的过错,“你昨天喝了一晚上的酒?”
裴杨一锤定音:“你有点太堕落了。”他罔顾自己比甄懿小一岁的事实,用手指戳戳甄懿发烫的太阳穴,沉声说:“酒精会麻痹一个人的灵魂。你需要保持不那么聪明但是清醒的大脑。”
甄懿往后退了半步,裴杨却以为甄懿是让他进来,扭身进来后,顺手关上了门。
甄懿正要说话,却看见裴杨的视线一路向下,停留在自己的胸口上,盯着那两颗因粗糙衣料摩擦而充血凸起的小粒。
甄懿脸腾地涨红,抱起换洗衣物冲进浴室冲澡。
浴室水声哗啦。裴杨等了十几分钟。
甄懿在水汽氤氲的淋浴间里揉搓着满是泡沫的头发,紧闭着眼睛,突然想起来自己新买的放在玄关购物袋里的沐浴露。他大声地朝门外喊:“帮我拿一下门口纸袋里的沐浴露。”
半分钟后,浴室的门打开了,甄懿睁不开眼睛,只是朝门口的方向伸出了雪白的手臂。
没有沐浴露,只有年轻男人滚烫有力的手掌,扣着他的手腕,拉他入怀,又双双跌进淋浴间。
“你干什么?!”甄懿尖叫。
裴杨看他茂密黑发上充盈丰富的雪白泡沫,晶莹水珠凝固在他的鼻尖,浓密的睫毛被水洇湿后有近乎哭泣的艳丽。
他用手掐住他白皙下颌,收紧了,看他绷圆的不听话的嘴唇——一直一直说些不让他喜欢的话,或者干脆沉默。
甄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他真正预判危险来临之前,危险将他吞噬。裴杨用他根本挣脱不开的骨胳将他压在阴冷潮湿的浴室瓷砖上,相当固执又温存地抚摸他的脊背和肩颈。
他伸手关掉莲蓬头,然后用大拇指揩拭甄懿眼角的水汽,逼迫他颤颤巍巍地睁开那双大眼睛。裴杨心软了,态度依然强硬:“下次不要设置手机静音。周末也不要。”
甄懿眼尾被裴杨略粗糙的指腹擦出红痕,艳艳地,眼神躲闪着,“我也不知道你那么快就交流结束了。”
裴杨喜欢甄懿这种妥协后软绵绵的强调,语气有点温和起来:“没结束。”
甄懿直到被抱上床都不清楚“没结束”到底是什么意思。
甄懿满头泛着香波香气的发在雪白枕头里翻来覆去地碾弄着,蹭得到处都是。他自始至终紧闭着眼睛,像是怕被迷到眼睛,又像是不肯看裴杨。
裴杨这次临时起意并不以折腾甄懿为目的。他结束了以后就靠在甄懿小小公寓的窗边抽烟。
甄懿真想让他不要那么做,他讨厌自己的房间里都是烟味,也不想裴杨像个坏男人一样吸烟。
裴杨在学校里是我行我素的人,不苟言笑,年纪轻轻开保时捷,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亲密,是会在大年夜待在实验室的神经质帅哥。教授对他不吝啬褒扬赞美和项目课题,每一次都在周一例会上说,裴杨怎样怎样,又矛头一转批评在座的其他人。
甄懿很早之前满以为他是好学生。
结果并不是。
裴杨右手手肘贴着冰冷窗台,上半身裸着,露出天生漂亮舒展的肌肉,弧线健美的小臂撑住脑袋,微微有些欲望餍足后放空的神情,他眨眨眼睛,掐着烟尾巴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它摁灭在窗台上。姿态老练熟稔,像个老烟枪。
裴杨俯身,背部肌群极富力量感地隆起贲张又收缩,他覆在甄懿身上,用手指拨弄他红彤彤的眼皮,轻声骂他:“让你昨晚通宵喝酒。”
甄懿底气不足地辩解:“是你弄的。跟我喝酒有什么关系?”
裴杨微微眯眼,好心情地捏了捏他柔软的唇珠,“之前那么不爱说话,现在伶牙俐齿。”
甄懿噤声,温吞迟钝的眼望着他,“你逼我的。”
“再说。”裴杨掐掐他的脸颊,甄懿就不说话了。有时候他是有些怕裴杨的。
裴杨又说:“手机给我。”
甄懿剧烈反抗:“凭什么?”
裴杨自顾自去摸凌乱被褥,最后在甄懿枕下摸到手机,单手输入密码解锁,然后点开声音设置,取消静音。
两个人躺了一会儿,裴杨的手一直不规矩,在甄懿身上乱摸,甄懿醒一会儿哼一会儿,软绵绵的带钩子的鼻音最后被裴杨的手机铃声打断。
裴杨按下接听,手还放在甄懿胸口,“喂。嗯。知道。明天中午回来。”
裴杨挂断电话,坐在床边穿裤子,“起来了,我回一趟学校。”他站起来,劲瘦腰线收在深色牛仔裤里,伸手套毛衣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宁振说今天晚上请我们吃饭。”
“为什么有我?”甄懿不解。
“他找到女朋友了。”裴杨坐在床边直视他。他是深窄的双眼皮,棕褐色的有混血特征的漂亮眼珠盯着人看的时候有让人脊骨发麻的兴奋颤栗,一字一句低语时像念咒,“他之前喜欢过你。”
甄懿脸颊连着脖颈通红,像受了巨大污蔑,正要反驳,又听裴杨轻飘飘笑道,“甄懿,我们实验室里,不少人喜欢你。”
语罢,裴杨浓黑眉睫一压,神色不霁地看着他:“我只允许他们单相思。”
到了饭局,甄懿和宁振打招呼,落座以后,给自己和裴杨各点了一份核桃汁。正捏着圆珠笔打钩,甄懿听到旁边娇滴滴女声,应该是上厕所回来的宁振女友。
他抬起头,预备礼貌地微笑,却在看见宁振女友的一瞬间晃神。
不仅是眉眼,连鼻尖小痣都和甄懿那么像,小小的,浅褐色,带着点稚气未脱的俏皮。
甄懿尴尬地笑了笑:“你好,是宁振女朋友吧。”
“嗯,我叫陆霄。”陆霄穿着短裙矜持地在旁边坐下,用那种让甄懿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你好。”
宁振看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甄懿,你看看,要再加点什么菜?”
甄懿摆手:“够了够了。我们四个人吃不完的。”
裴杨坐在博古架下,半张脸埋在仿清花瓶的浓重阴影里,他缺少社交欲望地低头刷着手机,却适时地嗤笑一声:“给他省什么钱?再来个椒盐排骨。”
甄懿全程闷头啃排骨,听了整晚的爱情故事,有些昏昏欲睡。
临近结束,裴杨用两根手指拎起他的后领口,像提一只没有达到出栏要求的粉色猪崽,“他昨晚没睡好,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振看了甄懿一眼,读懂裴杨的意有所指,胸腔不该疼的地方泛着酸,“哦,那,那早点回去吧。”
甄懿去洗手间洗手的功夫,宁振走进来,高大的身形隔着一米远的安全距离,虚虚地笼罩着他。他看甄懿一如既往地仔仔细细打三遍肥皂,又深度洁癖似的揉搓每一根手指。
宁振没忍住,低声说:“甄懿。你和裴杨,在一起了吗?”
甄懿细瘦肩膀一缩,声音瓮瓮的,“没有。”甄懿回顾他们点滴,笃定道:“我和裴杨不是那种关系。我是实验室的前辈,有时候,需要照顾一下他。”
最后一句似乎才是甄懿的目的:“你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