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盆在桌上摆放着的盆栽。
这是一株在泥壤里扎根的植物,它抽出嫩绿的新芽,疯狂汲取瘠薄泥土里的养分。
我不知道它是急着绽开花朵,还是急着赶紧结束未来的花期,然后和我一样静默地等待着枯萎。
正在我一心一意思考着这个问题时,身旁突然有人靠近了我,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明明是亲密的距离,我却无法感受到浓情蜜意,用窒息和痛苦编织成的麻绳勒住我的脖子,卡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他的手落在我胸前,慢慢下滑,最终没入衣衫。
哈、哈……
恍惚中,我突然听到我自己迷乱的声音和他的喘息彼此起彼伏,像两条发情的蛇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分辨不出。
我却只觉得刺耳,我们的声音像粉笔头划过黑板只会划出尖锐的惨叫,像胆小的女人碰见蟑螂或者爬虫骤然发出高昂又惊恐的尖叫,但总归如何,不该是这样的,我想。
于是我试图控制我自己微弱的呻吟,但是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狠狠地将我禁锢在怀里,进出的动作也更加强烈,似乎想要绞死我。他温热的呼吸洒落在脖颈处,引起阵阵氧意,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他又似乎想和我缠绵致死。
我试图将分散的焦距凝聚在不远处被孤立起来的盆栽。
崭新的生命总是有蓬勃的欲望,哪怕最终它也要经历无望也无法回转的凋零,但此刻抛去未来,我看到的也是它身上傲人的生机。
我迷迷糊糊地想,我是什么时候种了这么一株盆栽呢?
然而还未等我思索出个什么结果,头又被强制地掰了过去,同时唇上传来了因啃咬产生的疼痛感,在身体不自主地发出颤栗后,对方将撕咬转为轻柔地用吻着我,然后将舌头探了进来。
我木然地看着眼前精致俊美的脸,他有些凌厉的脸上此刻沾着氤氲的情色,乌黑狭长的双眼被零星的碎发遮掩了些许,他半眯着,眼底里全是享受和餍足。
可真的有那么舒服吗?为什么他带给我的只有像傍晚的海潮一样,是一波又一波卷上海岸的疼痛感。
成群结队的虫子爬上我的躯体,开始不紧不慢地咬噬着我身上开始溃烂的伤口,仿佛笃定了我已经死在一个陌生的夜晚里,人们彼此挽着双臂,依偎在一起,就这样熟若无物地路过了一具尸体。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走神,开口问我:“你在想什么?”
在他语音落下的刹那间,眼前除了绿色盆栽以外,就只剩黑白色的世界开始像危险耸立的高楼一样轰然倒塌,它们裂成一块块的碎屑,在我眼前掉落,然后慢慢剥离出了一个眼花缭乱的世界,它鲜明生动,但这似乎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
这个声音让我感到不安,我在心底里皱了皱眉,下意识想离人远点,然而疲惫感吞没了四肢,仿佛它化为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剁骨刀,不顾我的意愿和痛苦的嚎叫,残忍地将我的肢体切除,使我像一只没有关节的人偶,无法动弹。
可我的大脑还在转动,我听到了由自己身体条件反射作出的回答。
这应该是正确答案,我想,但他好像生气了。
因为他直接将我摔到了地上,拽起我有些褶皱的领口,说:“你在想什么?栖迟!”
啊,被扔到地上还是有点痛的。我揉了揉因直接与地面接触的腰侧,试图减轻点痛感,但当我的手抚摸上腰部时,我像着了魔一样疯狂的挤压着磕到的那块皮肉。
痛感再次袭来,然而此刻它给我的感觉不复先前的难耐,反而转化成了一种生理快感,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流出眼泪,麻痹的四肢此时也灌注机油开始运转。
这时我开始回想之前说出口的答案——喻疏明,我什么都没想。
为什么要生气?我不理解。
但是作为一个老好人,为了照顾他人情绪,我还是更换了说法:“好吧,我在想那盆花。”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将我从地上拽起,但他没把我丢进浴室,他将我扔向了床。
他一边扯开自己的领带一边说:“你还和那盆花怄气呢?乖,别做出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了,栖迟。”
栖迟……?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嘴里念着谁的名字,这是在叫我吗?
我想他是认错人了,虽然我最近记忆力有些下降,老是会遗忘一些事,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吧?
明明我的名字和这两字相隔甚远,为什么要把我认成另外一个人呢?
我得问问清楚。然后我挣扎着躲过了他袭来的胳膊,我说:“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栖迟。”
他一愣,然后开始笑:“你在说什么?你不是陆栖迟又会是谁呢?”
陆栖迟,又是栖迟。
可我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个人。我说:“我当然不是陆栖迟,我是林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我看见他脸上暴怒的神色,阴沉到令人感到害怕:“陆栖迟,你不会觉得你真成林理了吧?真是让人扫兴,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他的。”
明明只是简短的一段话,我却无法逐字理解他的含义。
然而他还在讲,烦得我有些头疼:“那盆花还是他养到现在的,你当初也知道的,但是还是毅然决然地做了他的替身,只求我多爱你一点。”
“怎么了?现在觉得自己真成他了?收起你的知心妄想吧,栖迟。你只要当个定制的人工套子,我又不会亏待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耐烦的动作和听着他最后下流的语言,只觉得他好像真的脑子有病。
我的思绪又开始神游,现在我变成了一只自由自虑的鸟儿,飞出合了一半的落地窗,然后在广大的天空开始傲游。
我想飞得更高,然后去拥抱苍穹,去拥抱烈日,最好一头撞死在我的欲望里。想到这,我扬起了一抹微笑,没有再顾上还在嘲笑的他,看他也没继续做下去的冲动了,我进了浴室清理,然后随便套了件衣服和裤子来到了窗边。
桌子上的那盆花完好地摆在那里,我有些犹豫,如果我拍打着翅膀叼着它飞出落地窗,它能和我一起欣赏陆地的景色吗?
还是我会撑不住和它一起摔落到地上,然后我们融为一体,瓷制的碎片刺穿我的躯体,鲜血从我的身体里面不断流逝,而它在我的体内生长,不需要再去依靠土壤,将我还未来得及腐烂的血肉化为生长的养料。
也许可以试试。
我反身端起花盆,然后走到窗前,想振动我的翅膀开始飞翔。
但是没有成功,喻疏明把我拖回去了,我死死地抱着那盆花,不让它出什么意外。
可能是因为没有听完他的话我便主动退出了这场对话,他恶狠狠地问我:“栖迟,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的翅膀不见了……”回过头,我看见原本长在我身上的翅膀凭空消失了,这让我惊慌不已。
怎么会呢?难道我不是无忧无束的鸟吗?我的翅膀呢?可以带走我和这束盆栽的翅膀呢?
“翅膀……我的翅膀……”我喃喃着喻疏明听不懂的话,让他有些慌乱地问了我一句:“栖迟,你没事吧?”
我脑子里嗡嗡的,喻疏明传过来的话像古老的传声话筒,我听得不太真切。而我本意就无心在意他的关怀,我只在乎我那突然消失的双翅。
也许它只是藏起来了。
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想法让我再次跃跃欲试,我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带着盆栽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他惊恐的呵斥声,然而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展开自己身上的羽翼——
然而直到跌落到地面,疼痛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爬上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啊,原来我真的不是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