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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酒局

那天,覃望山在丁少骢三十岁的生日酒局上见到了左立。

他到得比较晚,去的时候其他人喝过了一轮,言语动作中带着醉意。丁少骢一个人坐在钢琴面前,扒拉着屏幕好似在点歌,两三个在摇骰子,其他人则把左立团团围住。铺天盖地的酒气当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他的眼睛清亮,于这样的场合并不相宜,脸藏在包厢有些颓废荼靡的暗色灯光下,好看的、修长的手指抓着话筒,认认真真地在唱歌。

全场只有这一个人覃望山不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左立似乎注意到他注视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没有来得及视线相交,覃望山移开了眼睛。他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丁少骢的局能这么素。走到丁少骢身边跟他打招呼,他有意无意地瞟着左立,随意地问丁少骢:“丁少今晚叫了新朋友来,怎么不介绍一下?”

音乐声音太大,丁少骢偏着脑袋喊:“你说什么?”

丁少骢的狐朋狗友都知道,最近他迷恋上了一位帅哥小医生,虽然不到疯狂的程度,但也很是花了一些时间与金钱。可惜丁少骢的爱慕是一头热,那位小医生并不为之所动。所以大家也都明了,丁少的爱情路上碰到一颗硬钉子。好在丁少骢也不是十足的恋爱脑,在被直接或间接拒绝数次以后,他的热情冷却了大半,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别的有意思的事情上面去了。

令人十分意外的是,就在丁少骢决心挥剑斩情丝的时候,左立的态度却开始摇摆起来。今天白天的时候,丁少到医院去替老爷子探望病人,在住院部三号楼电梯里碰到了左立。左立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带着蓝色的医用口罩,一双手揣在兜里,安静地站在电梯的最角落。丁少骢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左立的个子比丁少骢高,应该在179上下,身板很薄,看起来瘦削得很。皮肤很白,比丁少骢交往过的那些每月在保养上耗费巨大的小网红还要细腻白皙。头发颜色较浅,带一点微微的褐色。丁少骢不怕承认,他对左立的一见钟情就是来自于他优秀的皮囊。

丁少骢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电梯里面挤了挤,跟左立打招呼。左立看到丁少骢,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他戴着口罩,丁少骢没怎么看出来。他用不轻不重的语调问他:“丁哥,你怎么在这儿?”

左立喊他一声丁哥,丁少骢全身骨头都酥了。他连忙说:“替我们家老爷子来探望病人。”

左立哦了一声。丁少骢刚刚从四楼上的电梯,四楼是泌尿科,丁少骢怕左立误会,又立刻说:“一个和我爸有生意往来的叔叔,住17床,叫……”

电梯叮了一声,哗啦啦出去一大片,只进来了两个人。丁少骢终于可以靠得离左立近点了。他笑着挨过去:“今天我过生日,左医生。”

左立的眼睛不再盯着电梯侧面的扶手,轻轻地扫过来,好似是勾了丁少骢一眼。

“真的啊?那祝你生日快乐。”

“千真万确。”丁少骢忙不迭说:“就是今天,晚上有个局,左医生一起来玩啊。”

左立敷衍着:“我要到晚上九点才交接班。”

丁少骢也知道他不会来,只是仍不死心:“我们开始得也晚,来玩玩嘛。”

左立的嘴唇抿了抿,很犹豫地说:“那我看情况吧。”

丁少骢喜出望外。本来只是想多跟他说几句话,没有抱着他会同意的希望,他约左立不知道多少次,这是头一回没有遭到斩钉截铁的拒绝。电梯到了十四楼,左立下电梯,丁少骢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左立转身问他:“还有事?”

丁少骢摇头。他怕惹左立反感,满肚子的欢喜先咽回去,转身去按电梯。指头戳了几下,就听见左立在背后叫他:“地址呢?”

丁少骢如梦初醒般,飞快地说了一遍地址。左立摇头笑:“记不住。”说完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冲丁少骢摇了摇:“加个微信吧,你发给我。”

鼓足勇气都没敢开口向左立要的微信,居然这样轻易就到手了,一时间丁少骢很是飘飘然。

晚饭是和爹妈一起吃的,名义上是为他庆祝生日,席面上还有些生意合作伙伴及其家属,可丁少骢的心思早就飞了,表现得很是魂不守舍。

丁中展看不上儿子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暗中不知道瞪了他多少眼,奈何丁少骢的雷达完全没有接收。宴席进行到后来,丁少骢找了个借口要求早退,丁中展也只是骂了两句就放行了。

晚上的酒局原本定在熟人开的酒吧,丁少骢怕那种阵仗吓坏小医生,临时改在了旁边正儿八经的KTV,连开酒小妹儿都没有点。丁少骢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知道丁少骢终于约到了那位心心念念的医生,也不计较酒局的无聊,都等着大开眼界,看是哪路神仙收走了丁少爷的魂儿。所以左立在这群人中大名鼎鼎得很,根本不需要丁少骢来介绍。只是覃望山这一段时间业务繁忙,缺课了这一段故事,不太明白个中的缘由。

“老覃,又来晚了啊!”丁少骢用胳膊肘顶他:“刚刚炜哥说要好好弄弄你来着——”

剃着寸头的田炜刷的一下站起来,嚷着:“老覃,就冲你这个点才到,怎么不得先喝三个?”

覃望山倒是没有含糊,吧台上一排深水炸弹,他一个个喝过去。大家都拍着巴掌起哄,田炜向他竖起大拇指。覃望山笑了笑,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今天的深水炸弹有些名不副实,基酒从伏特加换成了气泡酒,喝起来甜甜的。

不知道谁点了一首情歌对唱,田炜起哄一定要左立和丁少爷一起唱。左立还没说话,丁少骢先摇头,他踢了田炜一脚:“瞎闹,你怎么不唱?”

田炜挤着眼笑:“那我跟左医生唱?”

丁少骢自然不允许:“左医生不会唱!”

高晓平喝得有点飘了,也跟着起哄,他说话口音很重,带点滑稽的效果:“丁少,你怎么知道左医生不会唱?咋地,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左立没有,表情淡淡的。田炜一拍脑门,说:“要不我们击鼓传花吧?话筒传到谁手里,谁就和左医生唱!”

“行啊!我看行!”高晓平应,然后嘿嘿笑着看左立:“左医生,你看怎、怎么样?”

左立没立刻回答,抬头看丁少骢。丁少骢有点慌了,以为左立生气了,刚想要骂高晓平两句,左立却忽然笑了:“都行。”

闹哄哄的击鼓传花开始了。覃望山坐得远,眯起眼睛看他们闹。那个姓左的医生露出了一点笑的模样,但覃望山觉得他那是不耐烦的意思,这种不耐烦也应该是专门给丁少骢看的,好像在说,你看我为了你忍受了多少委屈。话筒不出意外地传到了丁少骢手里,他傻兮兮地笑着,五音不全、颠三倒四地和左立唱歌。大家越闹越厉害,把丁少骢和左立挤到了一个独座沙发里。

丁少骢的耳朵发红,人愈发飘飘然了。

很快左立站了起来,到一边拿水喝,然后顺势换到钢琴旁边坐,和覃望山之间只隔着两级台阶。第二轮话筒传到了覃望山手里,他借口不会唱交了出去。高晓平扯着嗓子喊:“我要跟左医生来一个。”

有人喊:“你可靠边站吧!左医生是丁少的心上人,轮也轮不到你啊!”

歌曲的前奏欢快,左立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喧闹声短暂地停了一秒,他把话筒放下,什么也没说,朝包厢外面走出去。

左立一离开,丁少骢就沉下脸子来。他推了一把闹得最凶的高晓平,抱怨:“够了啊你们!我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人,你们这么闹,还能有下次吗?”

高晓平实在是很醉了,没听出丁少爷是真的不高兴了,还涎皮赖脸地蹭过去:“我这不是想帮丁少加快进度嘛!你看那个左、左医生,细皮嫩肉的样子,要是在床上……啧啧,丁少你得抓紧呐!”

“屁话!”丁少骢一巴掌拍在高晓平的胳膊上,他担心左立随时随地会回来,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少他妈发癫!”

高晓平甩着他那一头的小脏辫,嘿嘿地笑:“难不成……丁少你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丁少骢回答:“但是他不一样的。”

高晓平揶揄地笑:“哪里不一样?是前面少根东西还是后面多个洞?还不就跟那……”

“晓平!”田炜听高晓平越说越离谱,上前拉住他:“喝酒喝酒,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高晓平踉踉跄跄地被田炜拖到吧台边,嘴巴里还呜哩哇啦地吼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半,然后又关上了。屋内动静大,没人留心到,但是丁少骢发现了。他有点心慌,立刻甩脱身边的几个醉鬼,推开包厢门追了出去。

大厅内没有左立的影子,刚刚应该不是他,丁少骢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一激灵,人不会已经走了吧?他发怔的间隙,左立从卫生间的方向走出来,脸色看起来很正常。丁少骢立刻喊他:“左医生……”

左立走过来,抱歉地笑了一下:“丁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这么早?”丁少骢脱口而出。

“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左立回答,抬手看了看表。虽然不想放人走,丁少骢也不能强留:“你们工作忙,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坐地铁就行。”

“那哪儿行啊,你住西交桥那边,坐地铁要两个多小时。你等等,我给司机打电话。”丁少骢一边说一边摸手机。他翻遍了身上,没有找到手机,应该是落在了包房里面,左立已经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丁少骢绝不肯让左立就这样走了,他好不容易约到他出来,不仅没能好好招待,还让人自己坐地铁回家,实在是太失面子。他待还要多拉扯几句,好喊人来叫车,抬头看见覃望山也从包厢里面出来了,立刻就打定了主意,便挥手喊他:“老覃!”

今天这一帮人大多都喝高了,只有姗姗来迟的覃望山还清醒着,刚刚也没有在左立胡闹,拜托他送人回去最合适。

覃望山是打算出来透口气的,他忙了一整天,疲倦感占据着大脑,包厢里氧气稀缺,让他昏昏欲睡。丁少骢对他使眼色:“老覃,你也要早退啊?”

覃望山嗯了一声,听丁少骢有什么吩咐。

丁少骢一副“正巧”的表情:“那正好,你送左医生回家吧。左医生住西交桥那边,你们顺路。”

覃望山拖着声调哦了一声,有些意外。他不明白丁少骢为什么不自己送:“丁少不也顺路?”

丁少骢不看覃望山了,对着左立道歉:“左医生,我这边还有朋友,不好不管他们自己走了……老覃很靠谱,他送你我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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