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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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家里睡了两天两夜,终于清醒过来,我拉开窗帘,是一面灰白的墙。
熟悉的景致让我有一瞬晃神,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那间不见天日的炼狱里。
窗外的知了在蜷缩起来的树叶里嘶哑,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却不愿接受衰败而不甘的呐喊。
三天前我收到我妈前夫的短信,他说他要再婚了,希望我回来参加他的婚礼,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到我的手机号的,明明当时我才从精神病院里出来。
林姨的意思是不用理他,不过我想回来,老东西再婚我无所谓,他死了我也不在意,可我妈留给我的遗产我必须要拿到手,鬼知道他又找了个什么妖魔鬼怪。
我不叫他爸,我没爸,我不认他。
不过没关系,我有两个妈。
林姨也是我妈,是我妈让我认的干妈,她比那人好一万倍,所以我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我妈选了那人而没有选林姨。
她们曾有过一段恋情,她们谁都没告诉过我,但我还是知道了,因为林姨有个小我两岁的儿子,叫吴念,他说他爸妈都是同性恋,而他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哇哦,世纪狗血大剧,我果然搞不懂女人。
明明相爱却各自结婚生子?我敢说如果我妈当时选了林姨,她现在肯定很幸福。
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她洒脱的走了,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里,不过我大概也能理解她,我的病和她的病一样,所以我终于可以切身体会到她的痛苦了。
可惜我没有一早就生病,我也和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的人一样,指责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我真该死,明明是她最亲的人,却不站在她身边,是我逼死了她。
她决定赴死的那天把我支走了,可我还是目睹了她的身亡。
从顶楼直直下坠的身影是那么决绝,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面前便多了一摊血迹,和一具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
从此我噩梦缠身,闭眼即是我妈四分五裂的惨状,炽热苍白的阳光和扑面而来的猩红。
我盯着外面的墙看了一会儿,直到晚霞把它染成温柔的橙红色,我一把拽过窗帘拉上,转身开了灯。
艹!忘记打电话给林姨报平安了!
我上蹿下跳地找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些数以千计的未接来电简直要刺瞎我的眼。
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我差点把它扔出去,看了一眼,是林姨又打过来了。
她肯定急死了,但我突然有点害怕接她的电话,不出意外的话我又会被逼着去看医生。
“喂?”
“尧尧?”她明显很惊喜,但又立刻开始担忧我,“是在忙吗?”
没有质问,没有数落,只是温柔的问一句是在忙吗?
这是她对我惯用的套路,对我妈也是,她总是怕说错话刺激到我们娘俩,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
我不自在的叹了口气,“没有,在睡觉而已,对不起林姨,我忘记给你打电话了。”
“嗯。”我听到她小声的松了口气,几不可闻地一句“没事就好”顺着手机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她没有再过问什么,其实我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可她不问,我也不想去麻烦她。
后来她还跟我说了什么,絮絮叨叨的很多很多,但我一句也没听清了,浑浑噩噩地应了声,便挂了电话。
我想我妈了。这很矫情,可这也天经地义。
我翻出来一个镶嵌着蓝钻石的耳钉,我妈留给我的,不过在晦暗的角落里放久了,早就没有了之前晶莹剔透的锋利感。
我用力擦拭了一下上面的蓝钻,可它还是灰蒙蒙的,早已没了生气。
我拿着它在白炽灯下晃了一圈,还是那样,于是我把它戴在左耳上,想用自己的生气滋养一下。
我18岁生日那天打了耳洞,因为我在那天才收到它,而我妈在那之前就死了。
死了,支离破碎的碎了一地,我拼不好她了。
我没伤感太久,因为我还有一堆东西没有收拾,随便对付了口吃的,出门扔垃圾。
下次搬家一定要雇一个钟点工过来,收拾个行李差点累瘫我。
我拎着垃圾袋漫步在昏暗的暮色里,逐渐深邃的天空中零星点缀着几颗星星,其中有一颗各外亮。
我眯着眼看了好久,直到走近才发觉那是路灯的光,而路灯下面就是垃圾堆。
明明已经破旧又斑驳,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却依然散发着耀眼的白光,惹人注目,不由徘徊。
可就是这一身光芒,招来了烦人的飞蛾,它们自私又无知地围着路灯转圈。
我突然感到烦躁,将手里的垃圾袋向那些扑棱蛾子砸过去,把它们一个个都砸下来,和下面的垃圾待在一起。
我笑着拍拍手上的尘土,“你们说的对,垃圾,就应该和垃圾待在一起。”
我救了个人,看起来就很麻烦的一小孩儿,我去扔垃圾的时候他被一群垃圾堵在我的家门口。
我收拾了垃圾,把他们一起丢进垃圾桶,顺便把他捡回家了。
幸亏吴小念他不在这儿,不然又该开始说教了,我经常捡东西回家,有时候是猫,有时候是狗,但是我不养,养死了我会自责,所以就一股脑都送给吴念了。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捡个人回家,这小孩儿又惨又硬,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后背倚着墙,就算气息奄奄也还是要站着,像是一棵病入膏肓又依然倔强的白杨。
有骨气,但我不喜欢,我向来不喜欢这种硬骨头,这种人最容易把自己弄死了,比如我妈。
他看起来伤得很重,衬衣上染着鲜红的血,混着尘土凝成干巴的血块,如同破烂的布娃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悲哀。
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触目惊心吧,至少像我这种心理强大的人都差点崩溃。
他像个木桩似的钉在那里,我叫了好几次都不会动,最后我没了耐心,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回了家。
还好我没用扛的,他这脆弱的小身板可受不了那么粗暴的对待。
我下意识把他当成需要仔细保护的易碎品,尽管他看起来早就破碎不堪,再多的伤害都不会让他看起来再难看一点,相对的,再多的善意也无法让他恢复原状。
我救不了他,我心知肚明,可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不过是做了所有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事。
这小孩儿有一双罕见的灰蓝色瞳孔,我抱他的时候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就波澜不惊地待在我怀里。
我突然想到我之前养的那只猫,也是这样的蓝眼睛,也是这样的高傲冷漠。
我不由皱眉,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有点异常平静了,被打的时候也一声不吭。
我换了个姿势抱他,我需要腾出一只手来开门。
“抱紧了。”我把他放下来,又用一只手托起他的屁股,让他的双腿交叉搭在我的腰间。
这姿势着实暧昧,但我没想那么多,开了门就直奔客厅里面的沙发。
我让他乖乖等我,我去找医药箱。
他没反应,一动不动的像具尸体,我的心脏在他黯然无光的眼睛里不断下坠,我捞了一把,被碎片扎伤了手。
我打了温水过来,拿着干净的毛巾蘸着水一点点地帮他擦掉脸上的斑斑血污。
我拉过他的手,他终于舍得动一动,指尖颤抖着往后面缩,我看见他手腕苍白的皮肤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歪七扭八的渗出又红又暗的血,我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钝器所致,他自残了。
我暗骂一声,胸腔里的空气突然卡住,我喘不上气来,差点死在他荒凉木讷的目光里。
我攥紧他的手把那些伤口晾在我眼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疼就吱声。”
他见自己的伤口藏不起来,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略微抬起眼皮打量我,面无表情得像是鄙视。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揍了。
我给他脸上贴了十个创口贴。
手腕用纱布仔仔细细缠了好几圈。
“包好了。”我示意他站起来,扔给他一件我的衣服叫他去洗澡。
他拎着我的衣服不知所措地皱起眉来,表情总算是有了点变化。
“我要回家。”他的声音声音嘶哑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