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干净杯中最后一口咖啡，顾寒苏缓缓抬头，只见远方地平线透出一点鱼肚白，天快亮了，他们又通宵了整整一晚。
揉了揉发痛的脖子，他拿着杯子起身扫了一眼办公室，组员们都顶着相似的黑眼圈奋战在电脑前。见他起身，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等待他这个程序部老大发话。
“好消息，刚刚试运行已经没问题了；坏消息，实操跑了两行代码后又多出八十多个新BUG。”
四下一片哀嚎响起，顾寒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去茶水间找些咖啡续命。
由于游戏更新后莫名其妙的炸服，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通宵加班了。从昨天早上九点到现在凌晨五点，二十个小时的抢修，依旧还留有异常部分。
策划、运营部一催再催，全组压力倍增，顾寒苏也不例外。
氤氲热汽升腾而起，咖啡醇香的气味暂时让人放松了许多。刚放完第二块方糖，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顾寒苏回头，竟然是老板。
“老板？”他有些惊讶，“才五点，怎么来得这么早？”
“服务器是不是还没修好？”老板盯着他，答非所问。
“已经修好百分之八十了。”顾寒苏搅弄着咖啡，“这次是我们程序部的纰漏，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我今天这么早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老板面色严肃，“小顾，很不幸地告诉你，修不好系统是因为我们系统里，闹鬼了。”
——你TM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诡异的沉默回荡在小小的茶水间，良久，顾寒苏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开玩笑。
“你和我来。”
跟着他来到会客厅，刚一推开门，顾寒苏就看到一个端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小顾，这位是端木道长。”老板看着顾寒苏，轻声道：“马上就要成为搭档了，你们认识认识。”
“搭档？”顾寒苏抓住了关键词语，皱眉问道：“什么搭档？”
他话音落下，就看见沙发上的人起身走到自己面前，简单行了一个拱手礼。
“你好，我叫端木卿。”他声音有些冷淡，继续道：“奉师命前来调查虚拟亡魂之事，请多指教。”
“对，”老板点头，“小顾，你一会儿和端木道长下趟系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
这个人、以及这身行头，怎么越看越眼熟？
“……你好，抱歉先失陪一下！”
顾寒苏迅速把老板拉出会客厅关好门，按着有些发痛的眉心，一时无语凝噎。
“老板，不是他穿着道袍留长发就是道士了，”用终端将图片投在二人面前，他哭笑不得：“我就说越看越眼熟，他是个coser啊，我之前还看过他的展！”
“您看，他穿的一身是漫画角色的道袍，角色是道士他不是！”
看着老板似乎陷入了沉思，顾寒苏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而且您也知道我不下系统。我向您保证全力抢修服务器，您就放心吧。”
“小顾，话不能这么说。”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游戏是你做起来的，你也不想它一直炸服吧？”
“我和组员已经尽力在修了，就剩下……”
“我知道下系统很累，这个月算你双倍工资，再请整个程序部聚餐，犒劳你们。”
“老板，这不是钱的问题……”
“三倍，再涨百分之二十的年终奖。”
“老板，您别——”
“你妹妹的治疗有进展吗？我认识几个脑科专家，他们过段日子回国，我帮你们牵个线吧？”
“——别担心，什么孤魂野鬼怪力乱神，都交给我和道长吧！”
“好！”老板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道：“不愧是我们最厉害的程序架构师，你去准备吧，我再和道长问问情况。”
目送老板重新回到会客厅，顾寒苏脸上表情淡了下来。
他不信“系统里闹鬼”这种说法，可老板给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他没办法拒绝。
妹妹昏迷三年，至今没有醒来的征兆，有权威医生会诊，她转醒的可能性就会多一分。为了她，他现在必须要相信系统里有鬼，并且要捉住它修好系统让老板满意。
现代使用的编程语言是双层结构，如果把编程比作盖房子，曾经一组代码只能建一面墙，而现代一组代码就是一栋房子，包括里面的装修和家具物件。
提升了学习难度，增强了实用性，节省字节空间，但同样，bug的检索也变得更加焦头烂额。
而“下系统”，则是针对这一现象而生的新产物。原理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把人扔进架构系统的代码海内部，在由代码构成的高楼大厦中自动检索相应房间，让程序员亲自进门看看究竟是哪个物件出了问题。
作为业内翘楚，自从顾寒苏来后，系统检修活动室基本就再没用过，程序更是不知道落后了多少版本。老板一句下系统轻轻松松，根本就不考虑现行条件。
因为从业后根本没怎么下过系统，他回想了许久相关方面的操作技巧，才刚预热好程序，老板就带着“道长”来了。
不经意的眼眸相撞，顾寒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率先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他总觉得端木卿的眼神很奇怪，那种违和感说不上来，可能是……美瞳不合适吧。
“端木道长，系统里的孤魂野鬼，以及小顾的安全，就都交给你了。”
闻言，顾寒苏无声叹息，心下无奈。
看来老板是铁了心的认定眼前人是真道士，系统里也是真有鬼了。
在老板的旁听下，他给端木卿简单介绍了下系统的流程，并帮他佩戴好了设备。准备完成后，老板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看他离开时的表情，显然是要等他们的好消息。顾寒苏关好门，看向沉默不言的端木卿，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启动程序了？”
“好。”
核验管理员身份、检索代码海、锁定异常区域、精确范围、尝试跃迁……
流动的代码海有一瞬间的涩滞，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顾寒苏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和端木卿正站在一座校园的大门前。
检查程序运算，确定该区域是BUG异常区后，他开始打量起眼前的旧校。
没想到系统内部竟然能模拟得这么真实，十分明显的几十年前建筑风格，尤其是大门前身份核验系统，采用的是刷卡机制而非现代的虹膜技术。
也不知道是组里哪个鬼才构筑的代码组让系统生成了这样的区域，他们没有门禁卡，想进去就只能靠翻了。
“此地有阴物，”端木卿声音冷淡，“小心行事。”
闻言，顾寒苏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端木卿也算是一个很优秀的coser了，如此入戏维持人设，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道长，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沉默良久，顾寒苏才配合着端木卿的话问道。
端木卿直直地看着二人前方的学校，没回答他的话。忽然，他眉头一皱，快步上前与顾寒苏并肩，缓缓抬起手。
“那里，”他指了个方向，“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循着那个方向望去，顾寒苏只看到了两个门卡感应器和后方紧闭的校门，没发现什么不对。
还没等他摇头，忽然，右侧感应器“滴”的一声响了起来。
绿灯亮起，明明感应器上空无一物，却提示校验成功。
“身份核验成功，欢迎入校。”
伴随着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旧校大门缓缓敞开，因为生锈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内回荡，格外清晰刺耳。
就在大门完全打开后，下课铃声响起，三五成群的学生从教学楼内走了出来，几个呼吸间，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校园瞬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顾寒苏忽然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跟紧我，走吧。”端木卿声音低了下去，率先迈开了步伐。
跟在端木卿身后，路过感应器时顾寒苏多看了两眼，在电子屏上发现了条身份信息。
【核验成功——戚未眠。】
这段文字的上方还有一张证件照。女孩儿纤长的黑发披散着，眉眼英气，白皙的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戚未眠？
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他把名字念出声又重复了几遍，仔细回想，最终也只是觉得熟悉，到底没想起来究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摇了摇头，顾寒苏随手拍照记录信息，刚打算跟上先行的端木卿，忽然意识到周围人声冷寂，安静了许多。
他一抬头，却见面前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学生此刻都扭过头盯着自己看！
沸反盈天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他们默契地停下了手里的事，一时间全部将目光聚集在了顾寒苏身上。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明明有人身体是背对着自己，可头却扭了一百八十度，正脸转向了他。
整个场景犹如一场荒诞诡异的默剧，顾寒苏脑子停转的两秒才重新回魂。他看着同样停在原地的端木卿，心一横，大着胆子向他那边迈了一步。
就在他这一步动起来的时候，面前的人群同样动了起来。
刚刚还是正常人的学生们手脚瞬间扭曲，如有了目标的丧尸一般向他冲了过来。顾寒苏心一颤，还没等作出反应，只觉得右臂传来一股力，是端木卿拽着他向人少的方向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被端木卿硬拽着躲避周围来者不善的学生，他彻底懵了。
老师和同行们没说过BUG会变丧尸主动攻击程序员的啊！
“此地凶险，我也不便瞒你了。”端木卿皱着眉，侧头看向顾寒苏，语速飞快：“我自小在道观修行，保你我安危足矣。”
“但我生而眼盲，你一定要跟紧我。一旦走散，我看不见，根本没办法寻你。”
顾寒苏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精准躲开了侧面花坛里冲出来的学生，动作干净利落，分明与常人无异。
——你管这叫眼盲？！
这时，端木卿动作顿了一下，忽然捂住左眼，皱了皱眉。
“美瞳要滑出来了，碍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