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茶香从青瓷杯与盖的缝隙中钻出,盘旋于半尺高的空中,蜿蜒而上越散越远,盖住了本就淡薄的血腥味。
“在下天枢派掌门汴清予,久闻无为山庄庄主擅机关术,特此前来拜望一番。”
汴清予从铁梨木制的椅子上起身,双手作揖,月白色的衣袖便连成一片,他低头时遮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他一张脸鼻骨一半以上的位置到眉骨都银白色面具遮住,说话的语气太像官差办事走个过场,使人无法察觉出一丁点仰慕之意。
孟扶渊不紧不慢地将茶杯端至唇边,吹了吹表面的浮叶,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强闯无为山庄,还把我的影卫重伤,这就是你们天枢派拜访其他门派的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狭路相逢。”
汴清予立刻解释,“是我手下弟子不分轻重,识人不清,还请庄主不要介意,我自会教训。”
孟扶渊瞥了一眼汴清予,随即无聊地看着手中茶杯上的靛蓝花纹,不发一言,也不明说自己介不介意。
汴清予坐了回去,将长袖搭在把手上,等了稍许都没等到对方的回复,不觉得尴尬,又自顾自地说:“在下诚心拜访庄主,特意跋山涉水而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庄主能够应允。”
孟扶渊抬起眼皮,“你既心诚,为何要带面具,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汴清予脸上的银白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之精巧几乎与脸严丝合缝,只见红唇起合,汴清予不假思索地答复,“我生来相貌极丑,怕吓到庄主,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遮掩,隐瞒身份。”
孟扶渊轻轻道:“竟是如此。”
孟扶渊的声音淡如汴清予身上因不小心溅到血迹而残留的血腥味,明明是肯定的话语,却被孟扶渊说出了一股嘲弄的味道。
但是汴清予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我想请庄主出山,助我统一北圻宗。”
数百年前北圻宗内部矛盾激烈,最终一分为三,分别是天权派,天枢派和开阳派,汴清予正是天枢派掌门。江湖谣传三派掌门谁也瞧不起谁,不愿有另外二人与自己平起平坐,因此都想一统宗门,成为北圻宗的万人之上。
“你如何觉得,我会答应你呢?”孟扶渊右手端起青瓷茶盏托,就着茶杯抿了一口,“你我现在不过是一面之缘,我为何要冒着被另外两派算计的风险帮你?”
孟扶渊才问完,却见汴清予勾唇笑了,汴清予肤色还要比寻常人白一些,肤白胜雪称的红唇更加昳丽,怎么也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相貌极丑”。
孟扶渊心道对方怕是有备而来,果不其然——
“世人只知无为山庄庄主擅机关术,却不知无为山庄一族,乃天人后裔。”汴清予特意停顿了一下,为的就是将孟扶渊脸上须臾间的错愕看得清清楚楚,“天人后裔,精占卜,可预知先机。”
“我替你保守秘密,你助我一统北圻宗,你来我往,划算。”
他为何会知道?
孟扶渊神色微变间,已经将茶盏托物归原位,瓷器与木料碰撞发出了声响,孟扶渊瞬间明白了汴清予话里中的潜台词。
虽然汴清予口说无凭,可是既然有人能为了传说中天下无敌的《陵元功法》而风餐露宿,跋涉崇山峻岭也要得到,自己若此刻直截了当地拒绝汴清予的请求,明日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无为山庄能够预知先机,请他出山帮忙的和威胁他出山帮忙的人接踵而至,无为山庄从此不得安宁。
只是汴清予就没有想过,若是自己直接在此地杀了他,不是也永绝后患?
孟扶渊看不见汴清予面具底下的神情,只不过从他放松的坐姿可以感觉出他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心态。
汴清予应该留有后手。
孟扶渊轻嗤一声,“掌门想让我如何做?”
“这个自然可以从长计议,只是这荒山野岭传信尤为不变,信件易丢失,为了不耽误我与庄主密谋,还请庄主出山。”汴清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七日后,我会派人来此接孟庄主,我已为庄主安排好了竹林小筑。”
汴清予走之前,特意留下两瓶特质伤药,说是给误伤的那位影卫赔罪。
孟扶渊接过,派遣陆九送汴清予出庄,见两人已走出视线所及之处,孟扶渊把伤药随意往桌子上一掷,四方的檀木桌上还放着孟扶渊遣人给汴清予沏的茶,孟扶渊有心留意,发现汴清予未喝一口,而只是端到嘴边做了个样子。
是个防心重的,白瞎了这好茶叶。
初秋的风微凉,孟扶渊怕冷,推开门之前理了一下领口,才踱步出去,唤了一声,“陆九。”
护送汴清予离去的陆九两里之外就听到了孟扶渊的声音,双脚点上楼阁飞椽,身如鸿雁,不消片刻,已经到了距孟扶渊最近的亭台之上,他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孟扶渊面前。
陆九:“汴掌门已经出了无为山庄。”
孟扶渊点点头,又蹙眉问道:“霍一现在在哪?伤的可重?”
陆九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庄主,霍一已经回到卧房,杨七正在给他医治。至于伤势……属下不知情,故不敢妄言。”
“你且领上几个影卫,这几日守好无为山庄入口,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孟扶渊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离陆九几步之远,“我去看看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