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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楔子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

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南宋.刘过《唐多令》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村口草堂里传出朗朗书声,在金黄的稻田上空飘远。干活的农人坐在田埂边闲聊。

“嘿,梁先生这么年轻,却能把那帮猴头训得服服帖帖,厉害!”

“可不是,连李家那猴精都能教得中了秀才,这可是咱们村里开天辟地头一份!你不记得年初那李茂拿了家里的大公鸡,在祠堂前给梁先生规规矩矩磕头啦?”

读书声中夹杂着几声隐隐的咳嗽,随风传来。

“唉,只是先生的身子太弱了些,这样的神仙人物……”

这话一出,几个农人齐齐叹了口气。

这样的神仙人物,真真不像是这个凡间的该有的……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学堂里梁毓给孩子们解释了几句,越发压不住咳嗽,心口一阵阵发紧,实在提不上来气。看天色已近中午,只得布置了课业,先让孩子们散学。

他目送了孩子们出门,一口气松懈下来,就支持不住地摊在座上剧烈咳了起来。这两日秋凉渐起,他全身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晚上难受得没几刻安眠,白日里强撑着给孩子们讲课,不多时已是虚汗湿透,被小风一吹,更是咳得连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梁毓伏在案上缓了许久,好容易压下翻涌的血腥之气,等眼前黑雾慢慢散去,才撑着虚软的身子起身,收拾东西一步一挪地出了学堂。却在门口看到两三个孩童还在附近徘徊。

“满儿,狗娃,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爹娘都下地去干活了,我家里没人”孩子扯着衣角,小声道:“狗娃他爹出山去赶集了,要明日才回来。还有小石头家也是。”然后三个孩子在他面前站成整齐地一排,眼巴巴地看着他。

梁毓失笑,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遂对他们招了招手:“那就先跟我回家吧,照旧晚间让爹娘上我家去领人。”

孩子们欢呼一声,争抢着上来帮梁毓拿装书的布包,欢笑蹦跳地往前跑去。梁毓微笑着摇了摇头,提气喊道:“慢点,小心跌跤。”

又震得肺腑间丝丝发痛,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慢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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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米粮都是村里人送来的,原来是充作教仪,至于多少都是随意,有些家里困难的交不上来,梁毓也从不催促,亦是对所有送来的孩子一视同仁。后来村里得了收成,总是第一时间选了最好的送到先生家里来。以致后来梁毓吃用不完,又把一些果蔬反送给相亲们。

而孩子们也最爱到先生家里蹭饭打牙祭,先生家里物资丰富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先生烧得一手好菜。什么简单平凡的食材,在先生手下都像脱胎换骨一样迸发出不同寻常的滋味。另外,先生家的菜不像家里的,煮好了随意一装,黑乎乎乱糟糟地以盘端上桌,而是可以美得像一幅画!

正如桌上刚摆上来的一盘清炒芦笋藕片,愣是摆成了荷塘一角的模样,清翠的芦笋撑起圆圆的藕片做的荷叶,下边摆三五只小河虾,边上还用芡汁勾出几朵荷花,一片盎然。几个乡下小子围着啧啧称奇,口水都快滴到桌上,却不忍动手下筷。

梁毓端着一碟黄金炒蛋出来时,正看到年纪最小的小石头正忍不住伸出手去拈一块藕片,被满儿一巴掌拍开,老气横秋地:“先生怎么教你的?没规矩!”

梁毓微笑着摆开碗筷,“你们先吃着吧,我再煮一个菜就好了。”他看着那些半大小子兴奋得打仗似的下箸,嘴角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涡。

他回到厨房,打水涮锅填草入灶,开始准备最后一个菜。炊烟混着草木细灰刺激着他脆弱的肺腑,他按着胸口又剧烈咳嗽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眼前却是一黑,忙伸出手胡乱扶了一把,碰到了刚烧热的锅,剧烈的灼痛总算短暂地驱散了黑雾。

梁毓脱力地靠在墙上,费力地撑着虚软的身子,转头瞥了不远的厅堂一眼。幸好那几个小子正专注于抢菜上,没注意到他这边。他欣慰地闭了闭眼,没有吓到他们就好。脑中却是浮现另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叫着他先生。他脚下一软,终是撑不住地滑坐在地。

锅里的南瓜咕嘟嘟地冒着泡,煮过了火候成了一锅稀泥。梁毓无力再从头弄一个,索性把水熬干些,放些冰糖枸杞,配成一道甜品南瓜羹,端了出去。三个小子还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甜品,把自己撑了个肚儿圆。

小石头端着碗满足地打了个嗝,突然看着面色苍白的先生道:“先生,您怎么不吃?”

梁毓的心肺还在丝丝拉拉地疼,胃里像堵了石块,全身上下都不得劲,闻言血色淡薄的唇微微翘起,“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小石头愣愣地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不认真吃饭要生病的。”他盛了大半碗南瓜羹递给梁毓,一脸严肃,“先生这么瘦,要多吃点,不能生病。”

梁毓苦笑着接过,在小石头殷殷的注视下,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小石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转身追着满儿他们玩去了。

梁毓放下碗,艰难地捂住嘴。他本来就胃中不适,甜腻的一口南瓜羹下去,更是翻涌得厉害。他忍了两下没忍住,还是把那口羹吐了出来,还连呕了几口,直把苦水都呕尽才罢休。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冷汗湿透,全身无力。只勉力把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就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半昏半睡了过去。

那些孩子知道先生体弱,午后总要小憩半日,于是乖乖地收拾了餐桌厨房,轻手轻脚地关了院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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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突然变天,浓云滚滚压在天际。

农人们赶着在下雨前收割成熟的庄稼,那些已经可堪劳动的半大小子们都去田里帮忙,而年幼的孩子们则被送到了书堂里——没法子,家里实在分不出人照看他们。

这些幼童大多是刚到启蒙的年龄,叽叽喳喳地定不下来。梁毓索性把投壶、商陆这些游戏简化,用竹筒和石子在前院里带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们精力无限,梁毓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最后只得坐在石凳上直喘。这种天气让他受过伤的心肺特别难受,好像那厚重的雨云都压在心上,沉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要用尽力气。

他掩着嘴低低地咳嗽,然而心肺间似乎被一层水膜包着,怎么用力气息似乎都到不了肺里,只咳得眼前腾起一团又一团白雾仍是吸不上气。

“下雨啦!”

那些云朵终于盛不住雨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竟是一场秋日里少见的暴雨。

孩子们奔了回来,挤在檐下。还伸手去接成串的水滴,闹哄哄地玩得有趣。梁毓随他们闹了一阵,怕这些小人儿着凉,忙把人都领进屋里擦干身子。

看这雨势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梁毓只得让年纪稍大的和住在近处的结伴回家。余下六七个孩童被一道惊雷吓得呼啦围着先生,争先恐后道:“先生先生,我怕怕!”

梁毓蹲下来把他们都揽入怀里,柔柔地一笑,“莫慌,先生送你们回家。”把他们用蓑衣裹好,手牵着手带他们出门了。

蓑衣都穿在了孩子们身上,梁毓只得撑了把竹柄伞,一出门就被狂风吹得歪歪斜斜。风裹挟着雨势扑面而来,不一会儿就把他的衣裳打湿。湿寒的水汽一点点透过肌肤渗进肺腑,像有把利刃一刀刀地割。他强忍着咳嗽,打起精神带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中。

这几个孩子都住在村尾,当他们来到必经的小河边时,梁毓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清浅的河水只是没过脚踝,孩子们平时把裤管卷到膝盖就能涉水而过,如今却是黄汤滚滚,河面较平日宽了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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