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久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飘荡在灵堂里左摇右转,也想不通自己的死因。
或许是因为工作太累了猝死了吧,毕竟他死前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生前的那些事在他脑海里滚了几滚,可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其他致死因素了,于是便勉强认可了这个死因。
灵堂布置在家里,聚了那么多人,他本来就不大的家拥挤的像个窝棚。
他妈坐在他的灵堂前哭,陈久弯着腰伸手去帮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王美丽擦眼泪。
眼泪连珠子似的往下落,陈久想上前兜着,可泪珠穿过他的魂体半点情面都不讲的碎了他妈一衣襟。
陈久蹲在他妈王美丽身前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念叨。
“别哭了,别哭了……你不是一直说要叫我去死吗,现在我真的死了。来,笑一个,你那么老再哭就瞎了,一个瞎子就再也臭美不了了。”
他尝试伸手抹去他妈王美丽脸上挂着的泪花,可那泪花一点都不听他的话,倒是因为他老是碰着他妈,阴气入体让他妈打了个寒颤。
这下陈久老实了,他蹲在女人面前只能干巴巴的看着。
索性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托着腮看着他妈哭,明知无用还是耐心的哄到。
“别哭了,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也跟着哭了,你明知道做了鬼不会哭,我死了你还让我难受。”
“你再哭我可真哭了。”
说着他瘪了瘪嘴做出了一副要哭的模样,可是挤了半天也没挤出半滴泪,他只好抽了抽鼻头把要开口的哭嚎给憋了回去。
一旁他爸给他妈递了块手帕,红着眼眶故作严厉的训斥到。
“哭什么哭,别哭了,活着的时候不学好死了活该,到时候投胎去祸害别人去,用不着我们操心。”
陈久拍掌而赞道。
“你看这才是该有的态度嘛,妈你就该学学陈建国同志的专业态度。”
说完了陈久转脸去看他妈,结果他妈一点都不受训,一把把帕子扔到了他爸脸上怒气冲冲的骂道。
“陈建国,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了,这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从小当眼珠子疼的儿子。那可不是什么东西,如今小久尸骨还未寒呢,你居然能说出这些话。你还是不是人。”
说完就要上爪子往他爸脸上挠,丝毫不顾及这满“窝棚”的宾客。
陈久在中间为他爸挡了一下但没挡住,他妈的爪子直直的穿过了他的魂体照着他爸脸上就来了一道。
陈久坐在旁边叹了一口气乐观的想着,好歹没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珠子真要哭没了。
他好久没怎么和他爸他妈坐在一块了,现在看着王美丽女士挠他爸感觉竟然还不错。
陈久托着腮坐在旁边看着他爸妈打架看的津津有味的,但就这样看了一会,突然进门来了个上香的宾客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那个宾客长得很高,惨白着一张脸,瘦伶伶的有点像个竹竿。
竹竿脸上带着一副黑墨镜,他拿着香一旁的保镖帮他摘下了墨镜。
长得还挺帅陈久想,他站起了身坐在了供桌上对着竹竿吹了个口哨。反正现在他死了谁也看不到他耍流氓了。
但竹竿挑了挑眉,他的五官长得很邪性有种阴柔的美感,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灵堂上的照片,陈久觉得他倒是像在看他。
像是能看到他的那种目光,直愣愣的,把陈久看了一个哆嗦。
但陈久还来不及细想,他的灵台底下原先还打做一团的他的父母,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却立即扑了上去。
陈久再抬起头,便只见了王美丽揪着竹竿的衣襟瞪大了哭成核桃的眼睛,凄厉的喊着。
“你把我的儿子还回来!还回来!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治好他的病吗?做甚要弄死他啊!!!”
而此时就连他爸陈建国也站在他妈的身后攥紧了双手眼眶通红,那模样倒不似要上去拉架,倒像是要冲上去再给那人一拳。
但是竹竿身旁的保镖却很及时的拉住了要拼命的母亲,竹竿伸出一只手来掸了掸被陈久妈弄皱的衣襟,不在意的笑了一声。
他走上前来在供桌上的香炉内插进了右手拿着的三根香,竹竿盯着那袅袅燃起的香柱又侧过头看了看红着眼眶的陈久他爸妈,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我可不是治好了你们儿子的病吗,他现在无痛无灾的,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投生个女儿身,可不用因为一个喜欢男人的‘怪病’落到个众叛亲离,父骂母嫌的地步了。”
说着他直直的看向了二人,陈久的母亲被他看的瑟缩了一下,他父亲红着的眼眶内倒是隐隐泛起了泪花。
竹竿继而嘲讽道。
“你们让我给你们的儿子看病,我确实看好了,他现在躺在这里无灾无病样子难道不乖巧听话的很吗?你们又来怪我做甚,倒是有你们这样托人办事的吗?”
陈久听着叹了一口气,他盘腿坐在供桌上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灵体想着这样说不定也好,他爸妈再也不用被人戳脊梁骨,戳的整日头发发白了。
他捏了捏自己虚了吧唧的手扭头看了一眼供桌上自己摆着的遗照,黑白的遗照惨白着一张脸瞪着一双死鱼眼的眼珠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满堂的宾客。
陈久就这样和他自己的遗照大眼瞪小眼的默默对视了一会,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他爸握着拳头竟当胸给了竹竿一拳。
陈久看见他爸这样连忙从供桌上跳下想要去拉他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他爸是想去局子里走一遭吗。
可半道伸出去的手,却默默的停在了半空中。
拦什么呢,反正又碰不到。
死了就是死了,生死两条路谁都不能挨着谁。
陈久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半晌没缩回去。
他看着他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的头颅,看着他眼眶里渐渐泛起的泪光。
陈久什么也做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不在意的弧度。
能做什么呢,他自己知道的做了鬼连哭的哭不出来,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巨大的悲伤山崩般的向他覆压而来,他呆呆的望着这满堂的宾客,窃窃的私语如浪潮般从阴暗的角落里滋生,渐渐的向他袭卷而来。
陈久吸了一口气,摸了摸鼻头。
妈/的,他终于知道那些呆在人间的鬼们为什么久而久之都变成厉鬼了。
只能受着不能哭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憋久了容易疯。
他扫了一眼满堂的宾客,狭窄的老屋里装不下太多人,大门敞开着还有一些来吊唁的人站在房门外面,站了一整个楼梯口。
他爸平时好面子朋友众多,时不时也学着电视剧里的江湖大侠仗义疏下财,这导致受了他恩惠的人谁对他都是个笑模样。
但偏偏家里出了他这么个逆子让他爸丢尽了脸面。从这一点上陈久觉得他就是罪该万死了,怪不得他爸请人来给他“治病”。
但幸好他爸捉妖的本事一流,捉鬼的本事还不到家,要不然他这时早该魂飞魄散了。
陈久叹了一口气,挠了挠脑袋,自己生前新剪的板寸现在摸起来还有点扎手。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爸和竹竿的打斗,心想别人也确实没做错你打他干什么。
自己这病确实是天生的治不了,唯有一死解千愁。
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天生的同性恋还能治好的呢。
那边他爸正打着,竹竿看起来瘦伶伶的但没想到身手还不错,三两下就握住了他爸挥出的拳头,使个巧劲往后一推把他爸推了个趔趄,另一边他妈见他爸落了下风红了眼眶扯着嗓子就要哭嚎。
陈久连忙捂住了耳朵,但他现在是魂体半点声音都堵不住,刺耳的魔音很快便穿透了他的头颅。
陈久捂着脑袋只觉得脑袋疼,他妈不讲理惯了,这一辈子家里除了败家的男人和不懂事的儿子在外没人敢给她气受,而在家里两个男人自觉亏欠她,每次一逢她发火也都不敢多说些什么。
他妈就这样养着,给他们养成了娇惯的性格,灵堂上只凭他妈的这嗓子一亮出来全灵堂的人都退避了三舍。
而本来还气势汹汹打退了他爸的竹竿,听了这嗓子也忍不住皱着眉头往回退了几步。
他妈这一嗓子,颇有些雄鸡一唱天下白的功效,嚎褪了各方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但也差点嚎废了他儿子的脑仁。
陈久捂着脑袋往后退去,他想出了这个屋不再听他妈的干嚎,往后倒退的时候却忽然撞到一个人。
陈久惊的连忙往旁边一躲,他成了个鬼可不能从人身体里穿过去,阴气入体可是要得病的。
陈久往后一躲那人却直直的向他冲来,陈久连忙继续倒退着。
等那人逆着他妈的哭嚎停下了脚步来的时候,陈久才发现他又退回了供桌前。
他扭过头与供桌上他那张泛着死鱼眼的黑白遗照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放弃似的,一屁股又坐回了供桌上。
他托着腮抬起头想要看看这位敢逆着他妈死亡哭嚎而上的仁兄是谁,但一抬头一张脸却近到了他的眼前,连呼吸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那人抿着嘴,瘦削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眉又是极黑斜斜的插|入鬓角,鼻挺如峰,来人长得极俊却偏生了一双多情的丹凤眼,眼角处还挂着一颗泪痣。
但却是冷着一张脸如同九月天里的寒冰,白瞎了那副多情的好相貌。
陈久呆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张脸,他闭着目甚至都能描绘出那张脸的相貌来。
此刻感觉到那人喷在他脸上的呼吸,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成鬼的事了,晕晕乎乎的伸出手来摸了一下那人的眼眶。
心里却不住的想着。
你这小子,怎么我都死了也不见你哭一下呢,白瞎了老子平时对你那么好了。
但下一刻那人却离他远去了。
甘离把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直起了身,冷着脸沉默的看了一圈这灵堂里的大小宾客们,最后听把视线放在了站在正当中的竹竿身上。
此时陈久妈也被陈久爸手忙脚乱的给安抚住了,哭声渐歇,陈久也得以喘息。
但刚才男人离他那么近确实吓到了他,导致他缓了好半天才注意到他妈的哭声已经歇了下来。
陈久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谢天谢地。
来人是他的发小,从小光腚长大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如若不是陈久得了“病”不治身亡了,估计现在他们还是穿着一条裤子的交情。
反正是穿着也不能脱。
脱了,陈久就彻彻底底从一个忤逆不孝的逆子,变成一个肖想兄弟的禽兽了。
陈久托着腮盘腿坐在灵堂上叹了一口气,反正现在也都死了再想脱不脱也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