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秦不淮甚少时候入宫找他了。
今晌午时,谢以欢坐于窗边练画时,韦言恍然与他提起了秦不淮,他方才记起自他娶了太子妃后,秦不淮便没来过东宫了。
谢以欢静想了一阵,末了,搁笔,便起身收了画卷,随后吩咐韦言去丞相府上,将秦不淮请来宫中。韦言虽有疑惑,可见谢以欢有些担忧的模样时,也不及多想,连忙答应下来。
其实本没打算要见秦不淮的,可那人在宴上时,好像生气了……唉……也不知他又在生什么气,那孩子的性子,当真难以猜测。
复又席地而坐,谢以欢单手支着下颔,出神地看着窗外夏景。不由得,又想起秦不淮来了,那个天真稚气的少年,明明比自己年幼,却时常似兄长一般,处处保护着他。
晌午,骄阳似火,蝉鸣声起,殿中香炉飘着缕缕安神淡香,谢以欢已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待秦不淮来时,已然是下昼。秦不淮甫一踏进殿门,便见那人趴于案上熟睡的身影,秦不淮低首间不由微微一笑,只于抬首间敛了笑意,随后回首淡漠地看着韦言。
“你便不必跟来了。”明明时年不过十三的孩子,言语间的神情却莫名让人心生惧意。
“是。”韦言低首缓缓退下了。
彼时,殿中唯有他与谢以欢二人,秦不淮悄然行至他的身后,想起谢以欢竟要见自己时,心下不由心花怒放起来,唇角那抹笑如何也敛不住了。
就如此静静地看着他的睡容,秦不淮的心已然砰砰直跳起来,不由得想伸指轻描他的五官,然,方伸指未及他的眉,谢以欢却已缓缓醒来,微带着些许倦意的眸半垂着,眼神朦胧而又迷糊。
秦不淮吓得连忙收了手,而后朝他行礼问好,末了,他站起身后,问道:“殿下今日为何请我入宫?”
“多日不见,自然有些记挂你了。”谢以欢语气温和。
听谢以欢说记挂着自己,秦不淮心下自是一阵欣喜,只不过,忽又记起自己为何不入宫找他时,心下又忽生嫉妒之意,连带着言语间也带上几分酸意。
“不淮还以为,殿下娶妻后,便不会再记得我了。”
“怎会……”谢以欢听他这般酸涩语气时,心下不由一怔,而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她与我相比,谁待你更好?”秦不淮撇了撇嘴,心下的酸意只有增无减。
“不淮,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喜欢她吗?”
谢以欢一怔,看着秦不淮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心头不禁一颤。
“我……何曾与你说过,我喜欢她?”
自立太子以后,他便再无自由,终日拘于这一方天地,自是连踏出宫外的机会也没有,日夜随太傅学治国安民之道,便连那成亲之事,亦是父皇一手安排。
若非太子之身份,他如今不知有多逍遥自在。纵使明夏非是立嫡立长,那庄和皇后还是会辅他登上皇位,这宫中诸多是非,他都看在眼里,明的暗的,他都清楚于心。
四年前,庄和皇后诞下一子,然,不过几日,便死于榻上,后闻是圣宠正浓的平妃所害,于是翌日便被打入天牢,赐了毒酒一盏。可谢以欢知道,弟弟是被母后杀害的,他知道这一切,还是他亲眼,看着弟弟死的。
他怕母后,却又敬母后。
如此心思,他时而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敬她,还是怕她。
秦不淮听他否认,方才那失落之意消散全无,他欣喜地咧嘴笑了起来,只执起谢以欢的手,放在了胸口上,末了,看着那人眼睫微颤,随之缓缓抬起,与之相视间,秦不淮呼吸一顿,只觉刹那时光而歇。
片刻,秦不淮方才回过神来,只听他悄声问道:“殿下,以后若是只有你我二人独处时,我可以唤你以欢吗?”语罢,那张天真稚气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谢以欢尴尬地默默抽回手来,随后掩唇轻咳一声应道:“咳咳……嗯……”
“以欢,以欢!你真好!”秦不淮兴高采烈地搬来一张椅凳,而后挨着谢以欢坐下了,嗅得那人身上浅浅衣香时,秦不淮不由眸子一眯,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谢以欢沉默不语地展开画卷,随后复又提笔,继续画着尚未成的丹青。
然,秦不淮一个劲儿地夸赞着谢以欢,只说得那人满脸通红,耳根也泛红起来,看起来甚是可爱。
“以欢,你待在这东宫有趣吗?”秦不淮眯着眼眸,盯着那通红的侧颜问道。
谢以欢摇了摇头。
“那我明日,带你出宫,如何?”
谢以欢先是欣喜地应承了,可愈想愈不妥,便又垂眸道:“不行,若让父皇知道,他定会生气的。”
“那咱们便去御花园赏花吧。”
“嗯……”谢以欢有些失落地答道。
他自是看出谢以欢失落之意,明明想要讨好谢以欢的,无奈身份之差,他忘了太子不可随意出宫之事。
“倒也无妨,我……”他正要安慰时,却被韦言打断了——
“殿下,太子妃求见。”
秦不淮一听太子妃三字,脸色猛然一变,他虽心下很不想谢以欢见那所谓的太子妃,可于面上却不得明说。太子妃终究是太子妃,而他秦不淮,不过是太子的玩伴罢了。
“允。”末了,搁笔,谢以欢小心翼翼地将丹青放于一旁。
须臾,罗持香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食盒缓步而来,行动间若柳扶风,腰间所配玉禁步叮当作响,于殿中回响起甚是悦耳。
“不淮见过太子妃。”纵使心下很是厌恶罗持香,可他终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罗持香颔首应之,随后朝谢以欢莞尔行礼,末了,径直行向书案旁,便将手中食盒置于案上,她轻轻一掀盖子,但见盒中是一碗绿豆甜汤
“今儿是处暑天,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煮了绿豆甜汤。”说着,她挽了衣袖,小心翼翼地端起了甜汤。
“多谢持香。”谢以欢轻轻一笑,笑意淡淡,甚是温柔。
秦不淮于一旁看得直生愠意,如墨剑眉微微皱起,负于身后的双手亦紧握成拳,他恨不得现下便将谢以欢夺过来抱在怀里。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亲近谢以欢?!
眼前谢以欢喂罗持香喝绿豆汤的一幕,令他很是恼火,有好几次,险些要出手打翻那碗绿豆汤。
只是恼火之余,又觉微微的难过,仿佛有木刺轻刺心头一般,只刺得他难以呼吸。
以欢,以欢……
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觉遥不可及。
“韦言,再去端几碗甜汤来。”谢以欢温和依旧。
“是。”
“合殿下胃口吗?”罗持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不错。”说着,谢以欢回首瞥了一眼秦不淮,续道,“我是吃得高兴,倒是有一人,许因没得吃,正闷着气呢。”语罢,唇角不自觉地带了一抹笑。
罗持香闻言,看向了秦不淮,见他与自己相视时,那双乌黑的眸里,只觉透出微微的恨意,她而后一怔,不由觉得疑惑,自己何时惹了那人了……
见秦不淮不搭理自己,谢以欢不由回首一看,问道:“不淮,你怎的如此沉默?”
“不淮在想心事。”秦不淮垂了眼眸,答道。
“何事?”
“没什么,不淮要先回去了,若不然爹爹该要忧心了。”语罢,秦不淮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随之规矩地朝二人行礼告退。
甫一转过身去,秦不淮只觉眼睛一酸,似又要落下泪来,幸而抬手揉了好几次眼睛,方才觉那酸涩之意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