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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凰涅槃

第二章凤凰涅槃

玉黎从未感觉如此疲乏过。

他感觉全身都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打了一顿一般,丝毫的力气也没有。他昏昏沉沉的,犹如做了一个又长又恐怖的噩梦,非常想醒来,可是实在是困倦,怎么也无法从睡梦中醒来。

“玉黎?玉黎?你好些了不曾?”

玉黎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身子,又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使他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如同一场久眠过后,他的眼皮十分沉重,睁开来之后,眼前也是模模糊糊地,看得不真切。

他只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庞,那是一个灰色僧袍的小沙弥,面目清秀,正一脸喜色地望着他,语气激动地对他说:“玉黎,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个人,甚至想坐起身子,好好地看一看他,可是对方却忙按住他,说:

“你还没好全呢,再躺会儿吧。”

玉黎的脑海中终于想起一个久违而思念已久的人来,他脱口而出:“智雪!”

这个声音,是他幼时在光明寺时认识的小沙弥智雪。

智雪听了,愈发欣喜,忙说:“哎!我在这里,玉黎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都怕你病坏了!你饿了吗?要不要我去膳房给你拿点吃的?”

玉黎的眼前终于清晰了,他惊奇地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智雪,忍不住叫道:“智雪,真的是你!是我已经死了吗?”

他五岁那一年被送到京都乡下的一座小寺庙,名叫光明寺,一直到十四岁那年才被接回玉家。

不过,他只是寓居于此,他原本有家。

他父亲叫玉章辞,乃是当朝的左丞相,不过他母亲柳氏只是他父亲的一个小妾,而且柳氏出身歌姬,连贵妾都算不上,只是个贱妾,不仅如此,他母亲红颜薄命,在他被送走的三年后,就郁郁而亡,他连他母亲的容貌都未曾见过。

那么,他为何会被送走呢?

这就是“托”他那仁慈贤惠的嫡母秦氏之“福”了。他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玉章辞染了风寒,且一日比一日严重,这时,正好有个著名的相士叫袁可道来到了京中,他的祖母,玉章辞的母亲——李氏听说这个相士对面相颇有钻研,看相测字无一不灵,便托人将他请回了府中。那相士对着众人侃侃而谈,果然相面十分精准,无一有差。

然而轮到他时,那相士却蹙起眉,怎么也不肯说了。老夫人自然追问到底,那相士推让一番,随即便说了伴随他一生、如同诅咒一般的相语,他说:

“三少爷男生女相,恐怕并非喜事啊……若是化解得好,便是大富大贵,若是化解不好……”他沉吟片刻,在众人的催促下才道,“便是克父克母,阻碍府第之运程了。”

李氏本就迷信鬼神,惧怕自己儿子真的是因为玉黎的影响而染病,秦氏又从旁撺掇,便将他送出了京都,送至了乡下的光明寺中。刚开始还有一些银两每月送来,可没多久就断了。好在他的乳母赵周氏在寺中做些洒扫的粗活,又做些针线活换钱,这才勉强维持两人的生计。但是等到他十三岁那年,赵周氏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三月之后也撒手人寰,玉黎因为此事,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大病了一场。好在后来与他交好的寺中小沙弥智雪照顾他,这才使他度过了难关,等到了玉章辞来接他的马车。

玉黎一直感激智雪,因此一直想把他从光明寺中接来作伴,可他在玉府人微言轻,便一直不得机会,等到后来他嫁给了萧谨言,当上了侯爷夫人,再派人去接智雪的时候,等到的却不是智雪,而是智雪已经染咳疾身亡的噩耗……

而如今,智雪却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脸生气地与他讲话,玉黎简直惊呆了——

难不成自己是到了地狱,因此和智雪团聚了?

他正疑惑,就听智雪吃吃笑道:“傻玉黎,你还好好活着呢!你父亲还未来接你,你还未出人头地做大官,怎么会死?”

“我还活着?”玉黎愈发感到吃惊,他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胸口,一边忍不住伸出手去按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明明被匕首钻了一个血窟窿,怎么会依旧完好无缺?

不对!这不对!

他看向智雪,问道:“智雪,今日是几月几日了?”

智雪闻言,有些疑惑,忍不住拿手去试玉黎的额头:“你连着烧了好几天,都病糊涂了不是?今日九月初八,明日就是重阳了……明日寺里定然善男信女人满为患,师父叫我去帮忙准备膳食,我好不容易才得空过来看你呢!”

玉黎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试探似的问道:“智雪,如今……可是章武二十年?”

智雪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正是,如今正是戊寅年。玉黎,你问这做什么?”

戊寅年!章武二十年!

那正是他十三岁那一年!

玉黎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一个微笑:“没什么,我大梦一场,竟梦到了未来之事……”他看向智雪,请求道,“不说这些浑话了,好智雪,我有些饿了,不如你去热两块糕饼给我,可好?”

智雪也不在意他的反常,听他有了胃口,自然欣喜异常,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说着,欢喜似的把念珠一拢,起身去了。

玉黎坐在床上,向窗口望出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先前的经历,绝非南柯一梦,若是梦,怎么能如此真实?如此真切?连他死前自尽时的痛楚都那样真实!

那些人,那些事,桩桩件件,都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一刻也不能忘记!

他听光明寺的那些僧人说,古时候有一种大鸟叫做“凤”,它背负着人间的仇恨和苦痛,每五百年,就要在大限到来之时集梧桐枝于自焚,在烈火中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这就叫做“涅槃”。

他如今他的遭遇,不也与这凤一般么?

他曾经怨恨上天,为何待他这样不好,可如今细细想来,不正是上天厚待他的缘故吗?所有的仇恨与苦痛,都是为了让他投身熊熊业火之中,浴火重生!

既然上天给予他新生,他自然要重头再活一遍,再也不要活得如同前世一般屈辱可笑了!

……

玉黎吃了两块热糕饼,算是用了午膳,然后便披着厚重的秋衣出门走走——他先前正是太不注意避寒,而此时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时候,故而才受了风寒烧了起来。如今他死过一次,自然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从小在佛寺长大,周围也没有亲人,只有一同来的乳母赵周氏待他最好,因此他从小就与乳母赵周氏相依为命,赵周氏身亡后,他受到的打击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再加上染了风寒,因此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就病倒了。

不过如今,他却已经抛去了这些伤春悲秋,只一心想要复仇!

他识字读书少,只跟着智雪学了一些佛经,再加上从小生活在光明寺这一小小的院落之中,因此他的见识非常有限。在他后来被接回玉府的时候,上至他的庶出妹妹和弟弟,下至下人婢女,不少人都在背后嘲笑奚落他,使得他自卑自贱,也使得他轻易就相信了那些人伪善的嘴脸——

他父亲玉章辞面上是温文儒雅的左丞相,可骨子里却是自私自利的冷漠之人,在玉黎回到玉府时,见到那高大文雅的父亲,自然极是孺慕,可玉章辞从未有一次的亲近玉黎、真正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待他甚至还不如其他几个庶出的子女,仿佛他就是最多余的那个人。而在靖安侯府点名要求玉黎嫁给萧谨言时,玉章辞甚至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便将他嫁到了靖安侯府。

是啊,从玉章辞给他的名字就可看出来的——他们这一辈都是单名,意思都是颜色,可玉玄、玉彤、玉绾、玉茜,玉赤、玉炎,都是高贵而美丽的颜色,只有他,叫做“黎”——黑中带黄似黎草的一种颜色,极是丑陋和低贱。

嫡母秦氏面上贤惠大方,可背地里却阴毒狠辣,他父亲有许多小妾,但这些小妾却很少有儿子生下来;除此之外,他能嫁到靖安侯府,也是她一手推动:不过她自然没有那么好心让玉黎能攀上高枝,她只不过想让他当她的宝贝小女儿玉绾的踏脚石罢了!

她的儿子和女儿自然也青出于蓝。秦氏有一儿两女,儿子便是玉章辞的嫡长子玉玄,长玉黎两岁,他表面是一副兄长的模样,把玉黎哄得团团转,背地里却视他如猪狗一般!大女儿玉彤年长许多,玉黎十一岁时她便已出嫁,嫁与了昭庆王爷的长子为正妻,因此她心高气傲,完全不曾将庶弟庶妹看在眼里,更不要提玉黎这个“不祥人”。小女儿玉绾小玉黎六个月,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儿,但那美人的皮囊下却是一副恶毒的蛇蝎心肠,她不止一次地栽赃玉黎,使祖母李氏十分不喜他,府中人也都看不起他——原本这些玉黎都是不知道的,他傻傻地相信着那个笑脸相迎、说话柔和的妹妹,直到有一天在靖安侯府,玉绾为了奚落他,笑着亲口说出了这一切!

还有,便是那忘恩负义的薄幸人萧谨言了!

大越男风盛行,但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达官贵人爱男风,也不过是逛小倌馆,或者蓄养一些兔儿爷在后院里,甚少听说有男子当妾室的,更不要说娶男子为妻了。

当时靖安侯府点名要娶玉黎做妻,自然是闹得满城风雨,许多人嘲笑玉黎下贱,就如同那些小倌和兔子一般,甘愿雌伏男子身下。但靖安侯府却对外说,是萧谨言与玉黎两情相悦,真心倾慕对方,所以才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玉黎为妻。靖安侯府世家大族,萧谨言若不是真心的,图玉家什么呢?又图玉黎什么呢?毕竟侯府可比左丞相尊贵得多!

所以,众人都相信了这番话,连玉黎也相信了这番话,甚至从未怀疑过。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见老侯爷萧承和老侯爷夫人的对话,这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萧家之所以迎他进门,不过是因为他可以替萧谨言挡劫罢了!可当时的玉黎还在心中骗自己,他骗自己萧谨言虽然原本是为了自己替他挡劫才娶的自己,但是日久生情,定然也已爱上了自己……

后来,玉绾的出现摧毁了他替自己编织的谎言,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望着佛寺后院的三棵参天的松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世,他绝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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