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热情磨灭在楼梯的一角。顾言缩在阳光追不到的角落,白而细腻的皮肤上流淌着细密的汗珠。他轻靠着,两腿直直地抵在有些发热的地面,双脚因为刚结束畅快的运动还有些燥热的发麻。
他盯着地面上阴影与暖阳的分界处,轻拉着领口扇风。
时间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容易变得模糊。脸颊被太阳蒸得发烫,脑袋也有些沉。顾言很口渴。离得最近的一个饮料机不支持扫码,翻遍浑身口袋最后搜刮出来的一枚硬币也在两分钟前被无情地吞了去。
顾言这人没什么脾气,敲了两下没出来,便走回阴影处靠着,打算再歇一会儿就回宿舍冲个澡。
“咦?”
不远处的饮料机处传来声音。顾言下意识侧了耳朵,视线从地面上的光点淡淡地移到了那个陌生的背影。
男人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握成拳状敲在了饮料机上。
显然是在他之后的又一个受害者。
顾言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在,留了一只耳朵,视线重新回到了眼前光秃秃的地面。估摸着敲不出来也该放弃了,顾言期待着听到离去的动静,或许还会夹杂一两句骂声,可是却迟迟没有等到。正好奇地抬头看,男人突然一脚飞踢踹在了饮料机上,踹的位置非常精准,正好在投币口的下端,紧接着,硬币落下的声音闷闷地响起,男人高兴地吹了声口哨。
顾言着实被这一举动惊到了。
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人的背影,企图透过他单薄的衬衫来了解这个人在一个纪律森严的高中以及无死角摄像头环绕下破坏校内公共设施的勇气是源自哪里。
更正,是破坏未遂。
没来及收回有些错愕的神情,男人已经取出了一罐可乐,转头看见了身后这个在阴影处盯着他愣神的人。
他露出了比顾言还要惊讶的表情,下意识回头瞟了一眼刚才被自己“伤害”了的饮料机,也许是没料到还有目击者,有些心虚地捏了下可乐罐子,发出了意料之外的清脆声响。
沉默着审视了这位目击者半秒,男人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找回了短暂丢失的面子,率先发问了。
“偷跑出来打球?”
顾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人指的是什么。即便顾言身上并没有带球,以男人的经验来看,这个年纪的男生,上课时间不在教室里,又浑身是汗,十个有九个都是被篮球勾了魂去。顾言有些疑虑这人的身份,毕竟时值暑假,校内补课不会招实习生——听口吻倒像个老师,虽然直到这人开口前,顾言都以为他和自己一般大。
他还没张口,男人便走上前,一股子咖啡的味道涌了上来。
“怎么不说话,热傻了?”
男人的声音听着也很年轻,此时走近了,顾言才得以看清他的五官。个子比顾言高些,眼睛颇有些深邃,低头看人的时候,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但眼尾却是弯的,收放的恰到好处,叫人在压迫的间隙里喘口气,心里怕不起来。
顾言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心里的疑虑排干净了,只能被迫相信这个刚才在他眼前破坏公物的,真的是一位他不认识的老师。
“嚯,你胆子还挺大,校服也没穿。”男人好像习惯了这种问问题没人回答的模式,自顾自地继续挑毛病。顾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口解释,又热得疲于说话,只抿着唇,希望这个管闲事的老师快点离开。他正看着地面装死,脸颊突然冰冰凉凉地靠上来一个东西,他吓了一跳,身体不禁变得有些僵硬,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把可乐罐贴在他脸上的人。
“脸红成这样,中暑了?”男人有着作为教师关怀学生的职业习惯,看这学生脸色不太好,脸蛋又红彤彤地冒着热气,觉得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便关心地伸出一只手来,冰凉的手背贴上了顾言的脑袋,另一只手夹着可乐摸了摸自己的,感受了一会儿才道:“还好,不算烫,有哪里不舒服?”
顾言被摸地愣住了,整个人后退着贴在了背后的墙面上。刚才只是有点晕的脑袋一下子更热了。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张主任。”男人收回了手,把可乐举在了顾言的面前,“这个给你消暑,还是不舒服的话就去医务室。”
顾言确实很渴了,没多想便接过了可乐,刚想道谢,就见男人勾了勾唇角,笑嘻嘻地说了句“不用客气”。然后又折了回去,掏出口袋里剩余的硬币,好像要给自己再买一听。
年代久远的饮料机最擅长的事就是与人做对。预料之中的,硬币又卡住了。顾言听见男人轻咳了一声,估计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后,为了教师的尊严不好意思再随便“修理”公物,只能假装轻柔地敲了敲机器,嘴里念叨着“学校什么时候能把这个修好”之类的抱怨。
顾言看了眼手里的可乐,一直僵着的身体终于松了点劲,他几步走上前,在男人疑惑的眼神中,猛地踢了机子一脚。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连踢的位置都和之前的一样。
“咚”的一声,顾言取出了可乐,塞在了目瞪口呆的男人手里。
“这个的谢礼。”顾言摇了摇手里的可乐,转身走出了教学楼。
“等会儿,你跑哪去?”没回过神来的男人目送着这个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翘课,有些奇怪地问。
“医务室。”清亮的声音从男孩的背影传出来,引得男人忍不住失笑。
等他想起来要问是哪个班的兔崽子时,男孩已经带着夏日的暑气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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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抢完银行回来了?”吴辙放下手机,看着满脸通红带着笑飞进门的顾言,忍不住调侃。
“没。”顾言这才收了表情,把一路带回来已经开始滴水的冰可乐放在了桌子上。他跑得有些急,又因为怕被多管闲事的可乐老师发现,还特意从教学楼后面绕了一圈才出了校门。
“打个球把你乐成这样?”吴辙了解自己的室友,咬准了一定是有情况,八卦的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说说,是不是碰到了好看的妹子?”
“都上课呢,哪来的妹子。”顾言已经收拾好准备进浴室洗澡,走到门边才犹豫地停了步子,斟酌着问道:“附中有新老师了,你听说没?”
“新老师?”吴辙倒在床上思考了一番,“没听说,不过有也正常,咱们都毕业两年了,学校里的人员变动哪能搞得清楚。”
顾言“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乐老师一定想不到,上课时间还能在操场上打篮球的,除了本校的野孩子以外,还有顾言这种回校借场子的毕业生。
顾言和吴辙都是F大的学生,两年前毕业于附中。附中和F大仅隔一个街区,学术氛围浓厚,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好。每一个附中学子的首要目标都是能被他们隔壁的老大哥录取,而附中每年获得的保送名额也比别的高中要多一些。
F大也有篮球场,但是最近在暑期施工,顾言无奈只能回高中借球场。
按说毕业生要想回学校也是要联系原来的老师,得到批准才让进。可偏偏顾言从高一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学霸,从门卫到各年级老师都混了个熟,毕业后也常被老师们叫回来帮忙,毕竟距离实在近,又是个现成的脑子好的工具人,用他原来数学老师的话说,“这脑子不用白不用,不能浪费了,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干,不如回来和我一起搞竞赛。”
顾言倒不是真闲,包括这次提前回校,也是因为跟着教授做项目,牺牲了小半个假期回来苦逼地住宿舍。当然,苦逼的是有些懒散却又学习优异的吴辙,对于顾言来说,在家学和在学校学并没有太大区别。
热水冲在身上,打球带来的燥热才渐渐消了下去。洗了一半的时候,顾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吴辙的鬼叫。“你难道是因为一个新老师开心成这样?你们学霸已经变态到这个地步了吗?”
顾言闻言手一抖,洗发液泡泡飞进了眼睛,疼得他很想现在就出去捂住吴辙的嘴。
吴辙定是等不到回应的,等了一会儿后,便又幽幽飘来一句:“哦我懂了,是美女老师?”
这次,顾言手里的肥皂也滑到了地上。
“有完没完了。”顾言擦着头发出来,发丝上的水珠很快被空调房浸得冰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变出这么多花样来?”
“这能是随口一说吗,”吴辙躺在床上翻白眼,“这位顾先生,凭我和你五年同窗的经验,你关心过除学习以外的人或事吗?”
顾言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哼了一句:“我也有记得给你过生日。”
“可别提了,”吴辙笑得差点从床上翻下来,“咱们朋友五年,你第几年记住我的生日的?”
顾言脸一热,把湿漉漉的毛巾扔到了吴辙脸上。
“还害羞了,”吴辙把毛巾又扔了回来,“说说呗,这美女老师怎么啦?”
“不是美女,”顾言把毛巾晒在阳台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脖子的曲线流了下来,浸湿了领口的一小块布料,他伸手抹了抹,耳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算帅哥。”
“帅哥啊,你早说啊,”吴辙没了兴致,又翻起了手机玩,“那这届学妹有福了。”
顾言没理他,见他桌上有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从打完球就没喝过一口水的他实在口渴,便道:“水我喝一口。”
“喝吧喝吧,”吴辙从上铺往下看了一眼,眼尖地看见了顾言桌上的可乐,“不是,你有可乐怎么还喝矿泉水?”
“不想喝。”顾言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这才觉得自己干涸的喉咙得到了缓解。一只长长的手从上铺伸下来,指着他身后的可乐道:“那你给我喝好了。”
“不行。”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完顾言自己也愣了。在吴辙问出“为什么不行之前”,他迅速别过了脸,拿起可乐递了上去,细密的眼睫微微垂着,“……怕你喝了洒到床上。”
“你……”吴辙拿着可乐,有些诧异地看着如此反常的好朋友,槽点太多竟不知从何吐起,倒是抓住了最关心的点问,“你怎么脖子这么红?洗澡洗太久了?我给你空调打低点?”
“中暑。”顾言不自然地捂了脖子,躺在了下铺,进入了吴辙的视线死角,心里的慌乱感才稍稍平息。“我睡一会儿,晚饭前叫我。”
吴辙耸耸肩,应了一声,看着手里的可乐琢磨半天,也没理出头绪。他躺回床上玩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附中今年确实刚来了一位新老师,高二五班,教英语的,长得还挺帅,叫时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