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北京城依然干燥寒冷，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雪，风刮得愈发猛烈，七点钟不到，西二环就堵成了一条长龙。

萧林将额头抵在车窗上，无精打采地望向窗外，他的经纪人兼助理大刘还在前排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懒得再给出回应，靠在车窗上烦躁地闭上了眼。

他的皮肤很白，冷调的白，不带一点暖色，眉眼却浓黑深刻，狭长的眼角向上，延伸出好看的弧度，是难得的丹凤眼。

只是现如今，那双精致的眉眼下方却泛出两团淡淡的乌青来，颜色并不深重，却因着他冷白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明显。

大刘见他久不回应自己，便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车里开了空调，温度很高，因此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乌黑的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上，双眼紧闭，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

大刘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悻悻地收了声，扭过头望向前方拥挤的道路。

连赶了两天大夜戏，今天白天又紧锣密鼓地拍摄了一整天，还没等停下来喘口气，就又被制片人拉过来陪投资方应酬。

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连轴转，搁谁身上谁也扛不住，萧林已经算是体力不错的了。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体力真的跟不上，哪怕是熬他也得熬过去，谁让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叮呤呤！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车厢内响起，萧林皱着眉头睁开眼，前座的大刘已经诚惶诚恐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哎，徐总，您怎么亲自打电话来了？......哦，萧林啊，萧林在呢，就在车上坐着呢，”大刘一边给手机那头的人回话，一边转过头冲萧林挤眉弄眼，“哎，徐总，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快把萧林送过去，这不是外面下雪，车子被堵在路上了么......哎，您放心您放心，我已经交待过萧林了，他这次一定不会让您为难的......好好好，我到楼下了就给您打电话，徐总，您先忙，您先忙。”

大刘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这头电话刚挂掉，车前堵了二十分钟的长队终于向前动了动，大刘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透过后视镜望着萧林，“你刚才都听到了吧，今晚这个饭局徐总亲自到场，来的肯定都是些影视圈的大佬，你那火爆的性子可得收收好，千万别犯倔，这次好不容易才拿到个男二号的角色，这可是你出道三年以来最像样的角色了，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别给搞砸了，就当是我求你了，啊！”

大刘说到最后简直是声泪俱下，表情丰富到连脸颊上的两坨肉都跟着哆嗦。

见他这样，萧林忍不住笑出了声，“知道了，我什么时候犯过倔了。”

“你还好意思说，以前把人家导演打得鼻青眼肿的人不是你啊？！”大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起以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萧林再次烦躁地皱起眉头，“再说了，那孙子算个狗屁的导演，就是一诈骗犯，以后别让我碰到他，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萧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见没什么新的信息便将手机扔到一旁，兴致缺缺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大刘见他只是嘴上说说，倒也没有真的发火动怒，看来今天他的驴脾气果真有所收敛，便顺着他的毛往下捋，“也是哈，这两年你这脾气的确收敛了不少，要我说你早这样多好，咱们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其实说到底，咱们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原则的人，又不是让你去卖身，顶多就是陪他们喝喝酒，让他们摸一摸碰一碰占点小便宜，虽然我知道这事搁谁身上谁都膈应，更何况你还是个大直男，但咱们一没背景二没钱，想在娱乐圈里混出头，不吃点苦受点委屈怎么可能呢，你说是不是？”

萧林闭上眼，唇边泛出一丝苦笑，轻声附和着：“是啊，谁说不是呢。”

大刘见他这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在一间装饰豪华的酒店门口停下，大刘掏出手机准备先给徐总去个电话，徐总名叫徐立，是萧林所在娱乐公司的大老板，而大刘则是萧林的经纪人，兼助理兼司机兼化妆师......总之能兼职的活计全部都揽在他身上了，换句话说，萧林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助手。

“算了，别给他打电话了，你把房间号给我，我自己上去。”没等大刘的电话打通，萧林便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刚拉开，一阵冷风便夹杂着雪花一起呼呼往车内钻，萧林关上车门，抬起头烦躁地看了一眼酒店的大门。

大刘有些犹豫：“这样能行吗？徐总刚才让我到了给他打电话，说他亲自下来接你上去。”

黑色羽绒服被萧林拿在手上，他嫌麻烦就没有穿，此刻他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站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直打哆嗦，“我人都到这儿了，还能跑是怎么着？快他妈把房间号给我，冻死老子了！”

拿到了房间号，萧林一路小跑冲进了酒店大厅，北京的冬天不是闹着玩的，就这么在外面跑了一小会儿，他的手就冻红了，脸颊上也红了一大片，反而将之前的倦意带走了不少，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一些。

他一边用手掸着头上的雪花，一边往酒店的房间走。

这家酒店内部装饰得十分豪华，私密性也非常好，穿过一条长长的欧式风格走廊，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大刘给的房间号。

萧林聋拉着脑袋一路往前走，快走到时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而在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就被一个男人给占据住了。

那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天鹅绒西装，一手拿烟，一手拿电话，姿态闲适地倚靠在包间的墙壁上。四下无人，萧林能够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如陈年的酽酒一般，醇厚绵长。

酒店的走廊上铺设着暗红色底布、绣着繁式花纹的羊毛地毯，像是红色的河流里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萧林继续往前走，双脚轻轻踩在暗红色的地毯上，仿佛是踩在了水里，正渡过一条没有尽头的红色河流。

听到他的脚步声，男人微微抬起头，冲着他的方向吐出一口浅灰色的烟雾，透过迷蒙的雾气，他看到男人淡漠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在自己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听到男人朝听筒那边冷冷地回了一句：“等我回去再说”。

说完男人便挂掉电话，转身推开身后的门，走了进去。

308号房，正是大刘在车上给萧林的房间号。

萧林收回思绪，垂头丧气地走到308门口，在原地停了将近半分钟，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熏人的热气夹杂着烟味和酒味一起扑面而来，萧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视线落入屋内。

这是一间装饰豪华到有些土气的房间，内部空间非常大，满屋子金碧辉煌，黄灿灿的闪人眼。

主屋中间的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男人女人都有，姿态亲密地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萧林的老板徐立就坐在其中。

而除了主屋之外，大厅的右侧还连接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的门半开着，萧林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几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哎呦喂，小萧啊，你总算是来了。”这时徐立恰好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忙推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孩，快步走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

“徐总。”他沉声应道。

“走走走，我给你引荐一个人，就是你现在拍的那部电视剧的投资方，李老板。”徐立一边说一边将他往里面的房间带。

相比较外面的纸醉金迷，里面这个房间就安静了许多，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小声交谈，刚才在走廊上抽烟的男人就在其中。

“李老板，人来了！”

徐立噙着笑脸将萧林往那群男人身前带，最终在一个满身肥肉的中年男人面前停下。

而萧林刚才在外面碰到的那个男人就坐在不远处，与“李老板”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李老板抬起头，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将萧林从头打量到脚底，最后满意地站起身走到萧林的面前，手直接抚上了萧林的腰。

“不错，不错，脸长得是真漂亮，就是太瘦了，这屁股嘛……”李老板说着说着手就要往下伸，在快要摸上时，被萧林一把拉住了。

“李老板，听徐总说您爱喝酒，酒量更是千杯不醉，正好我也喜欢喝，不如我今晚陪您喝个痛快。”萧林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看起来十分温顺。

他的眼睛本就长得好，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漂亮，李老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这才握紧了他的手转过身对着沙发上剩下的几个男人说：“严总，陈总，人都到齐了，咱们有什么事就去外面边喝边谈吧？”

“李老板好雅兴啊，我们在这儿干坐着等了半天，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呢，原来是你的小相好。”

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和李老板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说完话便笑着站起了身，冲李老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老板颇为受用，握住萧林的手将萧林带出了里间。

萧林忍住反感，维持着笑脸跟在李老板身边往外走，转过身时，又瞥到刚才同李老板搭话的那个中年人俯下身对身旁的人说了一句，“志清啊，咱们出去吧。”

态度恭敬，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众人很快在席间落座，酒菜也摆满了桌面，萧林沉默地坐在李老板身旁，面上仍维持着浅淡的笑意，但徐立仍旧觉得不放心，竟亲自捞了把椅子凑过来，坐到了萧林的身侧，身旁还跟着那个进门时怀里就抱着的女孩。

席间总共十多个人，几乎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孩，或者男孩。

除了刚才那个在走廊上站着的男人。

男人坐在萧林的正对面，刚刚坐下，便有一个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女孩游蛇一样往男人的怀里钻，被男人抬手推拒之后，李老板又冲另一个白净的男孩使了个眼色，那男孩连忙乖顺地走到男人的身旁，半跪在男人面前，柔声细语地叫了一声：“老板......“

男人低下头看了男孩一眼，口气淡淡地说道：“伺候别人去吧。”

遭到了拒绝，男孩求助地转过头望向李老板，李老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冲那男孩说：“看什么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长得丑，入不了人家陈总的法眼。”

男人解开西服外套上仅剩的纽扣，姿态慵懒地向后靠到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李老板：“丑倒是不丑，就是不太干净，我这个人，比较挑剔。”

这句话刚扔出来，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一桌人除了他之外怀里都抱着人，这是嫌谁脏呢？又是说谁不挑呢？

李老板正欲开口回击，坐在男人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哈哈哈，李老板不要多想，志清没有别的意思，年轻人说话比较直，别往心里去。”

李老板虽然满腹怒火，但碍于陈志清的身份也只好顺着台阶往下走，他收起了脸色的怒意，不自然地笑了笑，“严总这是哪的话，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会跟小辈计较，只是这里到底是北京，和上海的圈子可不一样，陈总以后要在北京做生意，这脾气可是得收敛收敛啊。”

陈志清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并不搭话。

眼见着刚刚回暖的气氛又下降到了冰点，李老板冷哼一声又想发作，这时坐在一旁的萧林突然站起身，拿起面前的茅台酒，将自己和李老板的酒杯全部斟满，然后冲李老板笑了笑，说：“李老板，我敬您一杯吧。”

他的话音刚落，陈志清便缓缓抬起了头，冷淡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了几秒后，这才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