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庭乘运,皇辟为尊,户部尚卿魏氏景渊,参与端王谋逆,铁证如山,罪大恶极。实陛下慈悲为怀,念及昔日教导之情,留其全尸,恩赐见血封喉。”
公公顿了顿,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竟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魏景渊虽着一袭囚衣,但面容坚毅从容,丝毫不见赴死的惧意。他见公公神色有异,心有猜测,和缓开口:
“公公,圣旨岂有宣到一半就停下的道理?”
公公在心里暗叹口气,朗声宣念,
“所有男丁不论年纪,一律赐死。至其女眷,可免其一死,通妾沈氏充入军中为娼。至婉樱与颜若,慈仰承姑母遗志,虽俱发卖至红院,但赐不入贱籍,只入奴籍,但特赐楼主管束之权,钦此——”
魏景渊闻言静默半晌,眼里划过万般情绪千般痛楚,唯不见屈辱与后悔。公公望着他叩首接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公无奈的摇头,如此瞧来,圣上所想是万万不可能如愿了。
——序
李琅提着酒樽,一口饮尽杯中酿,脸染驼色,酣然长叹,
“好酒!好酒!周兄可是不地道啊!早不拿出来给弟兄几个共饮!”
李琅眼底划过丝异光,稍纵即逝。他抚摸着腰间的山水纹银香囊,猝然立起身,引得周遭众人的瞩目。他嘴角荡起顽笑,猛的搁下酒樽,一抹嘴角的酒香。
“本王就先告辞了,青玉还候着我呢!兄弟几个慢慢享用啊!我去吃香酥酒哩!”
那几人习以为常的挥挥袖子,继续吃酒。
睿文王是煦羽阁的座上宾,爱赏舞吃皮杯,出手阔绰,腰间一只锦囊便能抵上一座郡,在这雍州除了那位,可谓是无人能及。
他待在软玉温香,日日歌舞升平是常有的事,这连圣上都是知晓的,但因是自小顾大的幼弟,自是百般纵容。
只要不闹出人命,上面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琅骑着马飞奔而过,左右商市见着他是又惊又怕,慌忙收买卖物什,生怕惹来杀身之祸。但李琅今个似是心情极好,并未为难平民百姓。
径直停在煦羽阁的廊下,翻身下马,把马交于侍从,就穿过亭榭,进了热闹的中堂。鸨母见他到了,忙不迭喊了青玉姑娘出来。
“玉儿,殿下来瞧你啦!”
李琅从小二手里接过梅花酿灌了几口:扫眼阶边,看到金丝楠木架上悬挂的花名,上手摸了中央新挂的玉牌,噙笑问道:
“新来的美人?”
周遭的文人贵客闻言也看向鸨母,只见鸨母眼色微颤,笑得有些勉强:
“这绾儿才来没几日,不懂规矩,怕冲撞了贵客——”
“妈妈,可莫诓我了,这绾儿来煦羽阁可有数月,再不懂规矩,以您的手段,也该懂规矩了。这么藏着,妈妈怕是舍不得吧?”
李琅不以为然的喝口酒到。
“这怎么省的……”
李琅沉默的摸着玉牌,心里总有种异样感。青玉从楼上下来,就瞧见这一幕,笑语嫣然的飘过来唤道:
“殿下——”
李琅含笑抬头,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她。
“多做件漂亮衣裳,下次穿与爷瞧瞧。”
鸨母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玉牌上,满心担忧,刚想开口就听李琅说:
“①青馆?一越四级?妈妈很看重她啊!”
“殿下——”
此刻魏婉樱恰巧从卧房出来,正赶上这热闹。他将手里的苦无塞进袖中,凭栏俯瞰,就闻见抹提神的龙脑香,和幼时的味道如出一辙。
“今个本王还就对这位有兴趣了!让人准备下来见本王!”
魏婉樱瞧见架子上摇曳的花牌,神色微冷,嘴角转瞬便勾起嘲弄的笑。殿下,真是命运弄人啊!
李琅抬眸就对上男孩疏离冷淡的眉眼,呼吸一顿,就瞧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银铃摇晃,那清脆悦耳的响仿佛近在咫尺。好久不见。
“殿下——”
眼见李琅大步流星就准备上楼,鸨母顾不得安抚青玉,连忙上去阻拦,侍卫见状丢给她一袋鼓囔囔的荷包,肃声道:
“不过是个青馆,殿下有何见不得?只要殿下高兴,保你的青楼生意兴隆,稳赚不赔!”
鸨母回头看眼自己的女儿们,再看眼手里沉甸甸的金叶子,深吸口气,满脸堆笑跟上去。
“好,妈妈这就让绾儿梳妆打扮,殿下去雅厢候着就好。”
“妈妈识相!那本王就静候佳人了!”
鸨母笑着点头,走进二楼尽头的雅间。李琅远远瞧了眼,眸色清明。
不消片刻,雅厢的门就被推开,一阵浅淡的荷烟飘进李琅鼻尖,让他不由自主闭上双眸。
银器清脆的碰撞声伴在耳侧,李琅极为享受的敲起指尖。就听见一个温凉的声音平地响起,尤为耳熟。
“绾儿见过殿下。”
李琅蓦地睁开双眼,就看见一人跪在地上垂眸,他梳着倭堕髻,身着烟柳画桥的纱绣裙,四肢纤细修长。寂静中,他挥挥手,让鸨母出去。脸上这才显出玩味之意:
“抬起头来。”
魏婉樱缓缓直起身抬头,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李琅看到那张脸,神色平静。只见他核眼修长,柳眉莺莺,宛如一轮明月照翠水,美得惊心动魄。
这正是魏尚卿在这世上唯一的遗孤——魏婉樱。李琅盯着人,良久无言,只挥手让人看紧外头。自己则仔细打量这暗藏深渊的眼睛,忽的蹲下身含笑贴耳:
“濯玉,你扮作这一身还真是秀色可餐啊。”
【注释】:
①青楼等级从高到低:花魁—耽馆—青馆—流莺—柳伎—蔻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