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雪纷飞,正是严冬时节。
寒风凛冽,临近黄昏,路上早没了行人。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健壮的马蹄踏落在地溅起雪沫,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微响。
车夫小心地挥鞭驱使着马儿转向,不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多余的声音,生怕惊动了里面的贵人,遭到责罚。
车厢里,脚边的熏笼释放出热气,贺衍川倚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长而翘的眼睫轻轻颤动,可见他此刻的心绪并不安宁。
半月前的军饷贪污案牵涉甚广,朝中有不少官员落网,连小皇帝的岳丈兵部尚书沈业成都被下狱待查,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性命难保。
这事儿原本贺衍川已经下令命人彻查,真相不久就能水落石出,到时谁有罪谁清白一目了然,该罚的罚该放的放,一切都有章程可依。
可偏生小皇帝耳根子软,被皇后吹了枕边风,竟说沈业成身体欠佳,受不得狱中湿凉,恐会染上寒疾,希望能将他放回家中禁足,照样能配合刑部查案。
贺衍川还从未听说过如此可笑的理由,当即在御书房摔奏折发了火。
不仅命小皇帝连夜抄写大晟法典体悟律法严明,还下口谕斥责沈皇后心术不正妄图干涉朝政,夺了她的凤印,囚于永宁宫中,暂令贤妃管理后宫诸事。
待处理好这些琐碎出宫,天色已然暗沉。
人人都惧他贺衍川位高权重,认为他身为摄政王却一心只想把控朝政,时时刻刻觊觎皇位,残害了无数贤良的肱股之臣,实在是心狠手辣、恶毒至极。
可当今圣上还不到弱冠之年,心智笨拙、立场摇摆,于政事上毫无天赋可言,惯爱听信谗言,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明明羽翼还未丰满,但暗地里小动作却不少,私自拉拢朝臣,总是想着要剥夺他摄政王之位,取他性命,好独揽大权,坐稳皇位。
小皇帝以为杀了他这个亲叔叔就能大功告成、一劳永逸了,殊不知自己鼠目寸光,是在为他人作嫁衣。
那些说要支持小皇帝的大臣是真心想维护正统吗?恐怕是别有用心,贪恋那滔天的权势而已。
况且,如果他真想要皇位,当初先帝病亡时,他手中有证明他是太上皇遗腹子的诏书,背后又有数十万西北军可调动。
或许是先帝残害兄弟,逼迫太上皇退位后自己登基的手段太过阴毒,所以遭了报应,他在位几十年,但膝下子嗣单薄,儿子们或夭折或死于皇位争夺。
等到他即将身死魂消时,身边也只剩下一个母家势力强悍,年龄仅有十岁的小太子。
那时贺衍川想要当皇帝,不说轻而易举,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可惜了,贺衍川志不在此。
从始至终,他的心之所向都是纵马踏遍祖国山河。
倘若不是抚养他长大的且忠于皇室的薛家人恳求他以皇叔的身份辅佐幼帝,避免外戚掌权,他根本就不屑于卷入京城的权利漩涡。
贺衍川叹息,高处不胜寒,别人只看得见他大权在握,却不知他腹背受敌,连性命也岌岌可危。
不知沉思了多久,外面陡然传来车夫的轻声提醒,“王爷,到了。”
贺衍川睁开眼睛,迷惘的眼神立即蜕变为清醒和冷漠,踏出马车的那一刻,他不再是贺衍川,而是那个无所不能、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刘管事站在马车旁,手里撑着把素伞,伞面积了一层雪花,显然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见到贺衍川,他先是问好,而后又急切地告知他:“王爷,沈家小公子求见您,已经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了。”
贺衍川怔了怔,心中顿感不妙:“哪位沈小公子?”
“沈老丞相的亲孙子,沈容小少爷。”同时也是兵部尚书沈业成的嫡次子。
刘管事撑着伞往旁边让了让,贺衍川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石狮子旁边的那个人形雪人。
大抵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雪人动了动,身上的雪沫滑落,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衣料来。
还不等贺衍川有所动作,那雪人就激动地要往这边走,跟只见了鲜花的小蝴蝶似的,只可惜小蝴蝶被冻僵了翅膀,还没走两步就直直扑进了雪堆里,挣扎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