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把天空冲刷成了碧蓝色,清新的空气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室内,趴在按摩床上的叶语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叶老师,力道如何?”
年轻力壮的理疗师站在按摩床旁,微微弯着身子,指尖在叶语辰的脊柱两侧徘徊,不轻不重地缓解着紧绷的肌肉。
叶语辰没有睁眼,就着面朝下的姿势,说道:“还可以用点力。”
声音被困在按摩床的呼吸洞里,先是向下走,拐了个弯才钻进展扬的耳朵里,听起来不那么真切。他又往下弯了弯腰,确认道:“还要再重一点吗?”
叶语辰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原本随意搭在后腰的双手倏地箍紧,两根拇指在叶语辰的腰窝上方用力揉捏,让那声慵懒的“嗯”变成了吃痛的呻吟。
“也没有让你这么用力。”叶语辰微微蹙眉,抬起头来看向身旁的展扬,训斥道。
说是训斥,语气倒也没多严厉,展扬果然没被吓住,一边放轻力道,一边笑着说:“用力才舒服啊,不是吗?叶老师。”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叶语辰自然听出了这是在说荤话。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理疗师变得越来越没大没小。
他任由展扬扶着他翻了个身,改为平躺的姿势,淡淡看着展扬道:“是我太惯着你了吗?”
叶语辰的眼睛是狭长型,双眼皮前窄后宽,不苟言笑时仍然勾人。他身上穿着宽松的按摩开衫,翻身时衣领侧滑,更是削弱了他训人时的气势。
展扬见惯了叶语辰这副模样,知道他不会真的生气,仍旧笑着说道:“或许您还可以更惯着我。”
叶语辰没辙地呼出一口气,索性躺在枕头上闭目养神,感受着展扬揉捏他脚踝的力道。
虽说在他的纵容下,展扬愈发欠缺理疗师应有的边界感,但到底是运动康复的高材生,专业能力不容置疑。指尖沿着小腿不断往上,指法熟练地按压每块肌肉。
“舒服吗?叶老师。”
“好好按。”
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系统自带的铃声与房间中播放着的静心音乐格格不入。展扬自觉停下动作,将手机递给叶语辰,接着继续放松他的大腿前侧。
叶语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说。”
“叶先生,您让我打听的事打听到了。”
对方说到这里时,展扬一手托住叶语辰的脚后跟,一手托住他的膝盖后侧,曲起他的大腿,往胸口的方向拉伸。
宽松的短裤不可避免地往下滑,露出了臀腿的交界处。
叶语辰分心往下瞟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听电话那头的人继续汇报:“禹修被封杀,据说是因为得罪了邵家。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是没有人知道,”叶语辰语气平平地开口,“还是你不知道?”
很显然,叶语辰并不满意打听到的内容。对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责备,局促地说道:“我再去打听打听。”
曲起的大腿被展扬放平,有力的四指来到大腿内侧,逐渐靠近隐秘的部位。
叶语辰又分心扫了一眼展扬的手指,问电话里的人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禹修吗?”那人说道,“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该解约解约,该退组退组,听说跑去度假了。”
“度假?”叶语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随即很轻地用气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话音刚落,游走在大腿内侧的四指突然有意无意地靠近危险地带,让叶语辰嘴角的笑意顷刻间消散。
他挂掉电话,声音比往常冷了几分:“展扬。”
展扬停下手上的小动作,有些心虚地迎上叶语辰的目光。
云漾山庄的员工都知道,叶语辰的脾气是很好的。
哪怕佣人打破他价值不菲的花瓶,哪怕客人折断他精心培育的玉兰,他都淡然处之,从不在意。
好像就没有什么事能让叶语辰感到在意。他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水,小石子投进去,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但此时此刻,他难得冷着眼眸,眼神里满是警告的意味:“不要越界。”
“……我错了,叶老师。”展扬自知这次试探过了头,老老实实地把卷起的裤腿拉回原位,不敢再有逾距的举动。
他甚至不敢再看叶语辰的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做错事的小狗,一脸的懊悔。
叶语辰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是个情绪激烈的人,即使生气,也只是点到即止。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对展扬说道:“扶我起来。”
展扬麻利地推过旁边的轮椅,就像平日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作势要横抱起叶语辰。
然而叶语辰并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推开他的胸膛,将双腿放到了地上:“我自己走走。”
云漾山庄建在一座远离陆地的海岛上,岛上四季如春,风光明媚。
山庄的修建并没有破坏岛屿原有的风貌,反而利用海岛的优势,把这里打造成了设施齐全的度假胜地。
叶语辰生活起居的独栋别墅是山庄里的私人区域,位于视野最佳的山顶,平时不会有客人上来。
别墅前有一片开阔的观景空地,空地上伫立着一座硕大的白色风车,从这里往下方眺望,可以看到曲折的步行栈道,和径直通往蓝色大海的下坡公路。
午后这段时间,旧客人已然离去,新客人还未到来,岛上只能听见徘徊在空中的海鸥叫声。
山腰的联排别墅间,有推着清洁车的员工正在更换床品,远处的码头上,有稀稀拉拉的客人正在等待接客游轮的到来。
年底的淡季,山庄的生意不似旺季那般好,不过叶语辰并不在意。对于山庄的经营,他向来佛系,毕竟把时间倒推个几年,他甚至压根就没有想过,他未来的主业会是“民宿”老板。
远方响起了游轮的鸣笛声,沉闷又悠长。码头上的客人纷纷走向岸边,游轮上的客人也一齐来到了船头。
从山上往下看去,人影比蚂蚁还小,游轮上只下来了七八组客人,有形单影只的,也有三五成群的。
“最近客人好少。”展扬来山庄不过一年时间,还未适应游客的变化。
叶语辰早已习以为常:“淡季是这样。”
一阵海风突然吹来,白色风车拖动着沉重的叶片加快了旋转,叶语辰从码头上收回视线:“回去吧。”
游轮靠岸后,有人上来,也有人下去。
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禹修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躲避他人的视线,不过他很快发现,这里并没有人过分关注他。
动辄几千上万的房费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消费水准,因此来云漾山庄度假的客人大多都是富豪。
富豪偶遇明星,再正常不过,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更何况禹修还戴着墨镜和口罩,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虽然也有人因他出众的身型多看他几眼,但并没有上前搭讪。
不过游客中心的前台还是难掩激动。
年轻的小姑娘皮肤黝黑,应是岛上的原住民,在给禹修办理入住时,她喋喋不休地细数着禹修参演过的电影,还期待他未来能有更多作品。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禹修碰上无妄之灾,已经被封杀了。也不知道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有什么事您随时联系我。”小姑娘热情地说道。
“谢谢。”禹修拿上房卡转身离开,余光瞥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上还贴着自己代言的饮料广告。
看来海岛的生活的确是慢节奏,城市中的广告都已被悉数撤下,这边却像与世隔绝一样,还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或许再过几天,就会有工作人员来替换这张海报了吧。
收回视线,禹修拖着轻便的行李箱,沿着公路往别墅区走去。
一路往上走,街边的电线杆上贴有不少海报,都是禹修的代言。有些代言已经过期了,海报却没有撤走,禹修无所事事地心想,或许应该提醒下山庄主人,不要打免费的广告。
在别墅放下行李箱后,禹修换上了夏天的衣裤。陆地那边已经降温,出发时,他还是冬天的装扮。
着装一秒入夏,立马有了度假的氛围。戴上棒球帽,拿上手机,禹修刚走出别墅,准备去岛上转转,助理董尤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到那边了吗?”董尤问道。
“到了。”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禹修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墨镜戴上,“这边天气挺好。”
“先别管天气了。”明知禹修正在度假,董尤却仍是一副工作口吻,“陈导听说了你的事,有意拉你一把,你要不先回来跟他吃顿饭?”
禹修的脚步一顿,没有回答,又继续往前走。
“你知道陈导在圈子里还是能说上话的,说不定你被封杀的事——”
“董叔,”禹修倏地站定,微微弯下身子,观察路旁树叶上的蜗牛,“我才刚来。”
上一次见蜗牛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在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动物了。
“你是真不想要你的事业了是吧?”董尤的声音打断了禹修的闲情逸致。
“也不是。”他站直身子,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但我想先休息。”
“你……哎,算了。”董尤向来做不了禹修的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陈导那边我先应付过去,你差不多了就给我回来。”
“好。”
挂掉电话,世界清净下来。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往下走是步行栈道,可以走到山腰的观景台,瞭望广阔的大海,往上走看不出会通往哪里,但能看到山顶有一座硕大的白色风车。
禹修选择往上走。
别墅区的尽头,灰白色的墙体还在往上延伸,大约几百米后,墙上出现了雕刻,内容是这座岛屿的历史。
由于视线一直停留在墙上,禹修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个被风吹倒了的牌子,上面写着:私人领地,禁止入内。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骤然开阔,一个硕大的地球雕塑和一座三层楼建筑出现在眼前。
雕塑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禹修没有在意,一边看着雕塑上的地名,一边绕过雕塑,而就是这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住,视线对上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展扬有些意外,没有再往前推轮椅,对闯入的陌生人说道:“先生,这里是私人图书馆,没有对外开放。”
对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展扬突然发现来者有些眼熟,诧异地说道:“你是禹修?”
——岛上四处都是这位新科影帝的海报,想不认识都难。
禹修仍然没有回答,摘下墨镜,语气颇为烦躁:“你是怎么回事?”
没头没尾的话让展扬摸不着头脑,不过当他顺着禹修的视线,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叶语辰后,当下明白过来禹修是在跟叶语辰说话。
“好久不见。你说轮椅吗?”叶语辰的表情淡淡的,用最普通的语气,说着惊雷般的话语,“在国外演出时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了。”
空气瞬间凝滞起来,充满了窒息感。
禹修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双眼里除了晴天霹雳和难以置信外,还带着一丝丝的懊恼和心疼——如果叶语辰没看错的话。
犹记得当年表演课后,叶语辰处理不好震惊的情绪,还让禹修给他做过示范。
当时禹修的演技也很稚嫩,震惊的表情倒是演出来了,但显然没有今天这般真实,也没有这么多丰富的层次。
“噗嗤”一声,叶语辰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从轮椅上站起身,在禹修更加震惊和疑惑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走到禹修面前,心情不错地说道:“骗你的,我只是懒得走路而已。”
露在短裤外的小腿在阳光下白得有些刺眼,但也隐隐能看到肌肉线条。说“懒得走路”时,叶语辰的语气就像出门需要八抬大轿的贵公子一样,和禹修印象中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这么多年了,”禹修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禹修戴上墨镜,径直离开了,展扬终于找着机会,问道:“叶老师,你们认识吗?”
“嗯。”泛起涟漪的湖面逐渐归于平静,叶语辰看着禹修离去的背影,“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