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胡人打扮的男子已经在荒谷里走了一天一夜,后背中箭的地方还在隐隐渗出血丝,伤口处凝结的血渍粘在衣服上,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带来阵阵痛楚。
他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紧紧抱着莫迟不肯松手,拖着沉重的脚步不停向前走。
他头发散乱,脸色铁青,眼窝凹陷,嘴唇干裂,可他怀里的莫迟比他还要狼狈。
莫迟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垂下来的手臂都在缓缓淌下血流,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原本白皙清秀的脸遍染血污,靠在他胸前纹丝不动,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可莫迟还没有死,他的心脏还在轻轻跳动。
苍凉的朔风吹拂枯黄的野麦田,沙沙的摩擦声被劲风带往遥远的天际线,柘山关雄伟的关防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他吃力地说,声线干涩低哑。
莫迟没有任何反应,他虽然还没有死,但说不定即将死去。
胡人抱着他,迈着两条比石头还要僵硬的腿,穿过齐腰高的野麦草,踉踉跄跄地向柘山关走去。
关防外,一小队中原士兵,在守关将军赵青池的带领下,在关外的荒原间焦急地搜寻着什么。
突然,有人眼尖地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当即厉声喝道:“什么人?!”
赵将军回身望去。
渺无人烟的天地间,居然有个胡人正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来。
“是焉弥人!”
身边的护军抬弓欲射,赵将军立即按下:“等等!他该不会是——”
见中原士兵包围而来,胡人终于走不动了,他半跪在地,把莫迟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前面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地界,我……不能再走了……”
莫迟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的十指蜷缩成诡异的角度,背后的鞭痕纵横交错。
在官兵们纷乱而来的脚步声中,年轻的胡人颤抖着摘下胸前的项链,咬牙扯断链条,取下挂在银链上的戒指,双手合于胸口,做了个焉弥人祭拜的手势。
“莫迟,愿天神保佑你……”
他把戒指藏进莫迟腰带,在中原官兵冲上来前,最后轻抚了一下莫迟的额角,转过身,摇摇晃晃跑向来时的方向。
身后,大风凌冽而至,将清晰的中原官话传到他耳中。
“是莫迟!真的是莫迟!快!快过来!”
“还有气!小心些别碰到他的伤口!”
“他浑身都是伤,这可怎么办?!”
赵青池卸掉盔甲,把莫迟往身上一背,拔腿就往回跑。
跟着他出关的战士随即跟上,十几个小伙子却怎么跑都追不上那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将军,所以他们也不会见到,赵青池早已是满眼热泪。
“太好了……太好了……”赵将军呼吸灼热,尾音都在颤抖:“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莫迟毫无知觉地趴在赵青池背后,身体随着对方的奔跑一起一伏,鲜血从他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痕。
夕阳坠于西天,巍峨的柘山关被映成刺目的红色,一行人进入关防,巨大的城门轰然关闭,荒凉的北地归于静寂,唯有布满刀刻剑痕的城墙矗立于此,无言地抵抗着来自塞外的亘古风霜。
焉弥国王被刺后两个月,莫迟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
十个月后。
大承国都缙京。
莫迟枕着手臂,躺在赵府的屋顶上,手中的烟管正腾起白烟,他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又把目光集中到院中。
这里是赵青池在缙京的府邸,他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被皇帝接到京城居住,美其名曰赏赐,实则更多是监视的意味。
大承所有边关大将的家人,都住在天子脚下,一旦这些手握兵权的将军有任何异动,他们的亲人随时都能被皇帝当做人质。
当朝重武轻文,文臣也有许多是武将出身,但皇帝对边关的控制,却是一点也没有放松。
莫迟吐出一口烟雾,眼睛盯牢院内的一个小厮。
他在京中无亲无友,刚来缙京的那几日,每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闲得着实无聊,入夜后他便来赵府的屋顶上赏月。
赵青池是全京城唯一和他有关的人,虽然他本人远在柘山关,但莫迟每夜待在赵家的屋顶上,也不觉得那么孤独了。
——就是天冷了点。
时值腊月,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要不是莫迟在塞外冻惯了,房顶的寒风也不是好受的。
前几日在人家房檐上,莫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几天却瞧出不对了。
赵府家中有个小厮,经常半夜从房中溜出来,看似是去出恭,实则总是趁人不注意在围墙边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寻找低矮之处。
今夜也不例外。
丑时刚到,他就从房内蹑手蹑脚跑出来,这次他却不到处乱晃了,而是直奔后花园西南角而去。
莫迟撑起上半身,手举烟管也不抽,默默盯着他的背影。
花园西南角,竟然真的被小厮寻到了个围墙缺角之处,他鬼鬼祟祟地钻进角落的草丛里,对着墙外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
不一会儿,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外面一闪而过,小厮见到了,凑到墙边,从怀里拿出某样物件,递到了对方手中。
其实他和莫迟的距离并不近,但莫迟天生目力绝佳,即使是在黑暗中,只凭借月光,也能一眼看出他拿的是一叠信件。
下人里会认字的不多,若说这小厮是替人写信,也不是说不过去,但他偷偷摸摸的样子着实可疑。
最重要的是,放在最上方的那个信封上,好像写了个“赵”字,也就是说,小厮拿出去的,很有可能是赵青池写给亲人的家信。
莫迟不由得起了疑心。
送完信件后,小厮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便悄无声息地溜回来,钻进了房中。
拿到信的人趁着夜色,离开了赵府的墙角,往黑暗中急急步行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不过在顷刻间,赵家的房顶上就空无一人,原本枕着瓦片晒月亮的莫迟,此时正跟在他身后。
那人属实警惕,即便是在夜晚,也依然溜着墙根行走,把身影藏在月色映照不到的地方,而且每过一个拐角,就会回头看两眼,确定后方无人,才会继续向前。
只是对于莫迟来说,跟踪也许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他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后,朝夜色中走去。
赵家附近的街市万籁俱寂,杜昙昼所在的临台官署却亮如白昼,临台掌刑狱重案,杜昙昼时任四品临台侍郎,是整个官署最大的官。
此刻,兵部尚书曹世正在房中与他低声密谈:“深夜叨扰实属冒昧,只是……兵部出了大事,眼下只有杜侍郎能救我于十万火急了。”
杜昙昼眼眸轻垂:“尚书大人请讲。”
杜昙昼乌发如墨,光亮如流水,即使被发冠束于脑后,也能透出如丝缎般的光泽。
他仪态端方,纵然已处理了一整日的公事,坐在椅子上时,肩背依旧笔挺,能看出绯色官服下肩宽细腰的轮廓,愈发显得端直雅正,仿若一棵挺拔的美人松。
与他冷冽的气度截然相反的,是他的样貌。
杜昙昼生得不像爹也不像娘,反而像他那位艳绝京师的姨母,他眉目俊丽,睫似鸦羽,皮肤莹润白皙如羊脂玉,面容像工笔画般浓墨重彩。
这样一张脸长在女子身上,定是勾魂摄魄,让人心甘情愿当裙下之臣。
但杜家祖孙三代都是武将出身,杜昙昼十八岁时已官拜骠骑校尉,带兵打退了焉弥人的数次进攻,从小在边疆受到的历练,让他眉宇间横生一股凌厉之意,硬是把五官中的俊丽秀美之色压下,凝结出凛然肃穆的华贵姿态。
烛光下,杜昙昼敛收眉宇,眼瞳倒映烛火,熠熠生辉。
往日,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无不称赞他的美貌,但此时此刻,就算杜昙昼变成女的脱光了扑到曹世怀里,这位火烧眉毛的兵部尚书,也能比最古板的正人君子还要坐怀不乱。
不为别的,只因兵部的武库丢了东西。
曹世用衣袖擦掉额头的汗珠:“今日戌时正刻,天黑了没多久,我正准备离开兵部官署回家去,看管武库的员外郎吕渊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向我禀报,说兵器丢了。我立马让人封了官署的门,带着吕渊就去武库清点,我们两个人从里到外数了好几回,确实是丢了。”
曹世一脸菜色,好像预见到自己马上要被皇帝拉出去砍头外加夷三族。
“丢了多少兵器?”杜昙昼凝神看来。
曹世哀叹一声,道:“丢了十五杆长枪,二十张弓,十八把环首刀,七张盾,还有一百二十枝羽箭。”
“不算多,但也足够在京城生事了。”杜昙昼下了定论,问:“今天值守武库的人呢?”
“每日都由二十人组成的小队看守武库,我发现兵器丢了以后,立刻把他们叫来审问,这个时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我又赶忙让人去他们家中搜寻,家里又都找不见人,据看管兵部北门的军士说,傍晚时分,见到两人驾着牛车出门,木板车上似乎还放了不少东西,只是用粗麻布盖住了,看不出是什么。”
杜昙昼听完,没有作声。
曹世着急道:“如今看来这两人嫌疑最大,还请杜侍郎下令发布海捕文书,尽快将二人捉拿归案,”
“走。”杜昙昼站起身:“去兵部。”
兵部官署内,灯烛高照,所有人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见曹世和杜昙昼进来,掌管武库的员外郎吕渊即刻迎了上来,他的脸色比曹世还要难看。
“大人,杜侍郎……我、这——唉……”
杜昙昼:“武库在哪里?”
“请随我来。”
吕渊带二人走向官署的东南角,那里有一座只有门没有窗户的平房,外墙看似普普通通,实则由青砖石砌成,能抵刀砍火烧。
这里就是兵部的武库。
杜昙昼走到门外,一勾手指,他的家臣杜琢就点起火折子,凑到门边。
杜昙昼在门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被撬过的痕迹,说明武器是正大光明地运出去的,与曹世所说并无二致。
“见过那二人的守门军士在何处?”
侧旁跑过来一个年轻的翊卫:“大人,下官就是今日负责看守兵部北门的。”
“守卫只有你一人?”
“是,北门大多时间都不开,平素只有一人看守。”
杜昙昼问:“既然大多数时间都不开,今日那二人驾牛车离开时,你没有拦下细问吗?”
“回大人,那二人在兵部做了好几年的翊卫,本就是熟面孔,加上他们又有可以随时出入的腰牌,下官便没有多想。”
杜昙昼思索片刻,抬腿往北门走去,身后一群人又赶忙跟上。
北门外的泥地上,果然有两道车辙,向西边延伸而去,只是走上石板路后,车辙便消失了,无从追踪。
杜昙昼蹲下身,按了按车辙下的泥土,软中带硬,还没有完全被寒风吹得冻住,应该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他用手指量了量车辙的深度,想了一会儿,站起来对杜琢说:“通知京兆府,发海捕文书。”
被莫迟跟踪的那个人,在缙京城里七扭八拐,最终停在了白财神坊的一处店铺外,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打开一扇木门,钻了进去。
莫迟闪身而至,背靠围墙听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环顾四周,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白皮松,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小院内一片漆黑,半点灯光也无,莫迟在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着树干,重新点燃烟管,送到嘴边深深抽了一口,耐心地等待起来。
几个时辰后,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凭借着熹微的晨光,莫迟逐渐看清小院内部的景象。
院子前方是店铺,后方像是库房,中间露天的地带摆放了不少圆木桶,看上去像是个卖酒的小店。
不一会儿,有几个伙计从库房里出来,准备把后院的木桶抬进店铺里去,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当伙计说了几句话后,莫迟意识到状况有些奇怪。
——这几人说的竟是焉弥语。
焉弥与大承常年作战,但民间并没有禁止商人往来,因此在缙京有大量的胡人商贩,其中也包括焉弥商人。
他们在中原多以贩卖金器和葡萄酒为业,在缙京最繁华的白财神坊存在一间焉弥酒馆,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但莫迟还是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这群人全都做中原人打扮,言行举止也没有半点胡商的作风,就连说话用的都是标准的官话。
焉弥人与中原人的长相本来就没有太大差别,如果不是刚才交谈间有人蹦出了几句焉弥语,他们看上去和寻常汉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连悬挂在店铺外的酒旗,写的都是汉字,仿佛和胡商没有半点关系。
一群焉弥人伪装成中原人也就罢了,还从赵府的小厮手中拿到了赵青池的家信。
赵青池多年驻扎在柘山关,和焉弥打了不知多少场仗,怎么可能给他们写信。
莫迟坐直身体,一眼不眨地盯着院中的动静。
不一会儿,店铺外的石板路上,有人赶过来一辆马车,几个伙计就把酒桶逐个搬到马车上,其中有个桶似乎特别沉,要两个人合抬才搬得动。
搬完酒桶后,车夫挥下马鞭,车轮碌碌前行。
莫迟从树上跳下,沿着主街跟上了马车。
随着天光大亮,沿街各路商贩纷纷卸下门板,开始一天的营业。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行走在路上逐渐有摩肩接踵的感觉,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刚出锅的各式早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莫迟相当不熟悉的场景。
他出生在关外村庄,五六岁时村里遭遇焉弥人洗劫,全村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下他和几个很小的孩子幸免于难,后来他被赵青池率领的边疆大军收留,养在军中,十二岁就加入名为夜不收的哨探军。
到现在的八年时间里,他过惯了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面对热闹繁华的太平缙京,反而无所适从,他来到京城已有数日,却始终显得难以融入。
否则他也不会成日待在赵家的屋顶上,寻求那份仅有的熟悉感。
有街上的路人不小心碰到了他,莫迟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握腰间的刀,等摸了个空才意识到,他现在不在关外,已经不需要随身带刀了。
撞到他的男人不过是个普通的京城百姓,他向他点头道了歉,然后与他擦肩而过,没多久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莫迟站在原地,一时无法动作。
刚才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警惕,他浑身的血液就涌到了四肢百骸,眼下状况平静下来,血液迅速流回心脏,冲得他胸口阵阵发闷,耳膜鼓胀闷痛,外界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而去,除了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呼……”
莫迟闭上眼,颤抖着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冷静一点,这里不是焉弥,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要你的命的。
他睁开眼睛,深深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喧闹的交谈声,他才渐渐缓过神来,他在脸上用力一抹,从腰带里拿出几文钱,从路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羊肉包,面无表情地啃着,继续跟着不远处的马车往前走。
马夫走得不疾不徐,穿过漫长的街巷后,停在白财神坊门附近,一座装饰华丽的客栈旁,门头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金沽阁”三个大字。
掌柜走出来,对马夫挥了挥手:“拉到后门去,别停在大门口挡生意。”
马夫点头哈腰应下,拉着马缰绳,绕着客栈走了半圈,来到设在僻静小路的后门外。
后门正对着一间两层高的小楼,似乎是间没有赁出去的店铺,门板上落着锁。
莫迟随手捡了根掉在地上的枯枝,在锁眼里轻轻捅了几下就打开了,他把门板推开一条细缝,侧身钻了进去。
从二楼东边的窗户,正好能把客栈的后堂看得一览无余。
运酒的马车上跳下来两个伙计,正在把酒桶挨个送到客栈的后厨里,莫迟不关心那些酒桶,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特别重的木桶上。
搬完了所有的酒桶,两个伙计才合力将那最重的一个卸下去。
木桶落地后,两人四下看了看,见后堂空无一人,便打开了桶盖。
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个硕大的麻袋,二人将它抱出来,一前一后抬着,往客栈内走去。
莫迟看得出来,那麻袋里分明是个人形。
二人抬着,从侧面的楼梯上到客栈四楼,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们的人影再次出现在楼梯口,麻袋已经不见了,莫迟眼尖地见到,其中一人背了个包裹,包袱皮里装的似乎是个圆滚滚的东西。
两人从楼梯下来后,迅速跳上马车,马夫动了动缰绳,拨转马头,掉头离开了客栈。
莫迟目送着他们的远去。
这群人的据点他已经掌握了,此刻更重要的,是弄清楚麻袋里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被这群焉弥人大费周章地运到客栈里。
莫迟看了眼日头,时间尚早,还不到客栈开门迎客的时辰,他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继续啃他没吃完的羊肉包子。
冷风从窗户的破洞上灌进来,只是比起关外利如刀割的朔风,京畿之地的寒风着实温柔太多了。
一个时辰后,临台。
曹世就坐在杜昙昼旁边,看着他办公。
自打杜昙昼一早来到临台,等着他处理的公务就没断过,曹世看他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头那叫个着急上火,偏偏又不便打扰。
在硬板凳上坐了许久,才见杜昙昼终于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
“杜侍郎!”曹世急忙插空道:“武库失窃案你可千万多操心啊!我曹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挂在你的裤腰带上了!”
杜昙昼放下茶杯:“别急,我早就叫人埋伏在那二人家中,可知道现在都没有动静,可见他们一直都没回家。”
“那我就更着急了!”曹世急得眼睛冒火。
“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偷武库的兵器?拿去卖?不可能,这些武器都有制式,一看就知道是皇家所用,一旦出手马上就会被抓。可要是拿去用,这么点兵器,别说京城的禁军了,就连我杜府的家丁集结起来,他们也打不过。”
“那——”
杜昙昼面上不见喜怒:“稍安勿躁,也许很快——”
“报!”
临台的传信官从门口一路疾步跑来。
“大人!有人看了海捕文书,说在白财神坊的金沽阁客栈,见到了失踪的武库护卫!”
临近中午时分,金沽阁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一楼的座位坐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空座,小二端着菜在桌椅的空隙间麻利地穿行,掌柜的忙着结账,不时还要分出神为客人打酒。
莫迟穿过热闹的人潮,正大光明地走上了楼梯,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
他沿着楼梯,径直走上四楼,这里整层楼都是客房,比起一楼安静了许多,走廊走了一圈,十几间客房里,只有最尽头的那间没有传来响动。
他隔着门,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房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后,悄无声息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隔着窄窄的门缝,他见到桌前似乎趴着个人影,他故意咳嗽了一声,那人却纹丝不动,他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莫迟的脚步就不由得一顿。
房中人的确是趴在桌前,而且他也一星半点都动不了了,不为别的,只因他脖子往上什么都没有,整颗头颅都被人砍去了,断口处还在不断淌血。
这种死状不能不算凄惨,但莫迟无动于衷,他走上前摸了摸那人穿的衣服。
粗布麻衣,说明是个平民百姓;手上有茧,可能是务农出身;身高腿长,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紧致,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等等,他穿的鞋——?
莫迟心中一动,刚要弯腰去看他的鞋子,忽听得楼梯上传来混乱嘈杂的脚步声。
有人在屋外道:“各位官老爷,就是走廊尽头那间!”
莫迟正要寻找藏身之处,客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走廊上挤满了持刀的官兵,见到趴在桌前的无头尸和房内的莫迟,众人呼喝一声,齐齐冲上来想要捉拿莫迟。
莫迟不愿恋战,只使了三分力,就把冲在最前方的京畿翊卫一脚踹飞,那人轰然倒地,带翻了无数家具摆设,物件坠地声络绎不绝。
见伙伴倒地,另一翊卫高举长刀向莫迟砍来,莫迟抬肘挡住他的手,同时在他手腕用力一捏,长刀嘡啷一声掉落在地,那人也被莫迟一个灵巧的过肩摔撂翻,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其余众官兵怒吼着冲上来,莫迟飞身上桌,躲过众人的刀砍脚踢,凌空一跃跳至窗前,眼看就要翻窗逃脱。
走廊上,突然有人指着他说:“杜大人,那人身手矫健,您千万不要靠近,免得为他所伤!”
莫迟近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他口中的杜大人,而杜昙昼也恰好在此刻抬眼望来。
杜侍郎站在廊间,日光从侧方打来,他的脸半明半暗,俊美的五官在光影交织间,越发显得动人心魄。
莫迟不仅动作一滞,手停顿在窗棱上。
杜昙昼凝眸看他,冷冷吐出二字:“拿下。”
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莫迟来不及反应,被从头到尾兜住。
在焉弥当了八年夜不收的莫迟,刚在京城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就于一张破麻绳编制的网下束手就擒,被杜昙昼抓进了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