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秋了，外头的风多少带着些丝丝缕缕的寒意，经碳火一裹烘出变形的温暖。

这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扎围裙的服务员从宋庭旁边挤进来，往桌上递了盘蚕蛹。宋庭伸手抓了一个，刚出锅的，烫得都有点拿不住。

还没往嘴里搁呢，好像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宋庭这天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迟钝地没感觉出来，坐在对面的高诚叫了他一声，示意他后头有个人。他还没回头，后头那人却带着点不耐烦地往他身侧走了一步，然后弯腰从他们桌子旁边拿了一瓶啤酒，顺着桌子沿儿把盖起开了。

宋庭侧着头上下扫了这人一眼，不认识。他以为是桌上谁的朋友，伸手招呼服务员要加条凳子，嘴里刚发出一个音节，却被这人扯着脖领子转了过去。

宋庭没想到这哥们是冲自己来的，怔愣着去看他，却对上了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

“你就是宋庭？”

这人开口，声音倒挺平静。

宋庭点点头。

下一秒，这人就把刚起开的啤酒顺着他刚刚扯松的脖领子灌了进去。

啤酒刚从冰水里拔过，浇在身上凉得跟刀片子一样，直往身上扎。宋庭狠狠打了个哆嗦，脑子也跟被浇了似的恢复了清明。

他赶紧一手攥住那人拿酒瓶的手腕，另一手去夺他的酒瓶。桌上的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呼啦一片地上前要把他俩分开。这人另一只手却狠狠抵住了宋庭的肩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被一群人拉着，生是没撒手，把一瓶全灌了进去。

灌完，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勾，被几个人左右拉扯着，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脸上现出个有点阴狠的笑模样。

宋庭没挣扎开，等人家卸了劲儿才能站起来，多少有点儿丢脸。他手指捏紧了那个液体全倒进自己身上的酒瓶，下意识地想往桌子上砸。

旁边不知道谁递过来一件别人的外套。

宋庭缓过神来，他扫了几眼周围的人，今天是班里聚会，熟的不熟的都有，真要闹起来也怪扫兴的。

没必要。宋庭把酒瓶子扔到一边，接过那件外套，然后一把脱掉上衣，用没湿的那面胡乱擦了擦胸口和肚皮。其实他的裤子也湿了，沥沥拉拉的很不好看，但大庭广众之下，再不舒服也没法脱。

拉上拉链，他恶狠狠地瞪着素不相识对他发疯的人。

“你他妈谁啊？”

几个大小伙子站成个圈，旁边看热闹的都退得老远，让本来就拥挤的烧烤摊更是乱作一团。

这人看着宋庭狼狈的模样，表情邪里邪气的，他也不回答宋庭问题，而是对着街另一头点点下巴。

“跟我走。”

宋庭嗤笑一声，看这人敢单枪匹马过来惹事，到头来还不是怂了想出去单干。

不过他今天其实不太想跟人干仗。

头疼，好像还有点喝多了，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步都懒得动弹。

不过自己也不能白挨这么一下不是。

宋庭前后扫了几眼，想了想，然后对着几个劝架的朋友点点头，跟着找茬男走了。高诚他们不放心，一开始还要陪宋庭一起来着，宋庭自信摆摆手：“不用。”留给他们一个特别潇洒的背影。

等这找茬男把宋庭领到街对面的另一桌一看就跟他互相认识的人面前，宋庭就后悔了。他看这人长得正正经经的，居然这么没有江湖道义，呼朋唤友地招呼一群人干他一个，别说他还喝了点酒，就是喝了点兴奋剂也干不过这么多人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庭低声骂了句“操”，转身就走。他寻思这两趟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他要不动手这些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也没当回事。

头又钝钝地疼起来了，宋庭揉了揉眉心，低着头看到自己半干不湿的裤子。

操，真他妈窝囊。

酒精压不住的疲惫一波一波地直往脑门涌，宋庭琢磨着回去打个招呼就走，正想着，按着脑门的那条胳膊突然被人猛得一扯，后颈被人狠狠按着，趔趄着压向之前的那桌人。

宋庭勉强抬眼去看，找茬男直直地瞪着他，面上露出些许不快。他心想这一架是难免了，便侧身一挡，绕开找茬男的手，在旁边桌子上伸手够了个酒瓶子。

宋庭高中之前也干过不少场架，不管人多人少，基本上没输过。其实人越多反而越打不起来，群架里大多数人都是拉来撑场子的，这种情况下拽着他们中间带头那个打就行了。

宋庭把酒瓶子砸露个底，挥手朝找茬男肩膀上掀。虽然是打架，宋庭也没想摊官司，寻思着意思意思得了。他原本是想趁找茬男躲这酒瓶子的时候拖着他让他失了重心，一只手扣住他然后狠狠用膝盖来顶他的肚子，给人顶趴下了再按在地上揍。没想到找茬男*本没想躲，肩膀生是接了宋庭这一下，然后一手拽住宋庭的手腕，同时抬脚去踹他的膝盖，反而一下给他掀到了地上去。

宋庭膝盖挨了那一下，整条小腿都麻了，他手肘支在地上想起身，刚一动，手腕上便落了一只脚。

他偏头去看那只踩在自己手腕上的鞋，鞋上的标签晃得他眼睛疼，顺着鞋往上看，找茬男也低头看着他，泛着狠的表情看起来居然有点帅。

这人背后亮着一盏惨白的大灯，灯周围绕着群将死的小飞虫。耳边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架在烧烤架上的串子滋滋地冒着呛鼻的烟。宋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找茬男一屁股坐在了他肚子上。

有拳头往自己身上落，宋庭接了几下，没什么效果，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护住头。胃里翻涌着直往上顶，感觉一张嘴就能吐出来。

最窝囊的是，周围那群人谁也没出手，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揍得还不了手。自己当着那么多人面被灌一身啤酒就够丢脸的了，如今还被揍成这么个狗出。真是当初走得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狼狈。

半天，找茬男也打累了，他甩了甩手，却没起身，掐着宋庭的脖子让他直视自己。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宋庭艰难地喘了口气，对他说：“操你妈。”

找茬男没说话。从侧边走出来个人，找茬男指着他，问宋庭：“还敢吗？”

宋庭眼睛半睁不睁地去看那人，头上落下黏糊的液体，他没力气伸手去抹，就着脑子里嗡嗡的响声，他端详着躲在找茬男背后那个矮个儿。

他拽拽嘴角，想冷笑一声，但是没笑出来。

宋庭总算明白自己从哪招惹的麻烦了。

那是几天前？反正没出一周。宋庭骑着辆破烂的电瓶车从便利店兼职回去，路过一个小胡同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吵吵地围着。他本来没想凑这个热闹，可离近点一看，原来是几个人把一个小瘦子围在墙角，抡圆了拳头往那人身上哐哐地落。

宋庭挺烦这种事儿的，被围的那哥们比自己现在还惨，胳膊腿儿细得要断掉一样，一群人还那么不留情，再给人打死咋办。

宋庭停下车，在这群人背后“嘀嘀”地按了两下喇叭。

“干什么呢你们？”

他喊了一声，没人理他。被围住的那人倒是看见他了，泪眼朦胧的，向他投去的目光却很热切。

宋庭被他这么一瞅，更不好意思不管了。他掂量了一下，这群小伙子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带头的还是个小矮子，也就到自己肩膀。但他们胜在人多，自己手上又没什么家伙什，就这么下去硬碰硬难免会吃亏。

他四处看了看，捡起路边绿化带里的水管冲这群人一顿乱滋，到后面水管子就专门对着小矮子的脸，他躲哪宋庭把管子挪到哪，给矮子滋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嚎着把脸埋了起来。

宋庭趁几个人被这飞来横水滋得懵个登的间隙，对着他们一顿乱踹，这群二愣子还没反应过来，宋庭一伸手把那蔫了吧唧的小瘦子拉上自己电瓶车后座，载着他溜了。

他睨着躲在找茬男身后、一脸惨白的小矮子。

合着就因为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吗？心眼儿有针眼大吗？

他当时是踹了小矮子几脚，可那小矮子连一滴血都没流。找茬男这么个架势，整得他以为他俩得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找茬男终于从宋庭身上站了起来。他揽着小矮子的肩膀拍了拍，跟哄小孩儿似的。

“你再招他，我见你一回揍一回。”他跟宋庭说：“跟他道歉。”

宋庭又喘了口气。

“操你大爷。”他骂。

之前踩在他手腕上的脚又落在了宋庭肩膀上，找茬男跟碾一只虫子似的，眉头皱着，挺不乐意，好像被碾的人是他一样。

“道歉。”

他又说了一遍。

宋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