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谢宇拓撂下手上的案卷,靠进座椅里。
好累。
他抬起手,搓了搓脸。
夜已经很深了,白日喧闹的城市逐渐沉寂,市警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却依旧灯火通明。
今天是06月24号,距离月初第一起连环杀人案,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距离他们成立专案组,也过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们宵衣旰食,废寝忘食,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们没能在案发现场找到线索,也没能找到有关的监控记录,受害人亲属他们也逐一走访,却始终差了一点运气。
所以,凶手到底是怎么避开监控、避开那么多人,悄无声息地将人杀害的呢?
想不通。
谢宇拓闭上眼睛,拧眉苦思。
“这事儿得这么想……”
一片寂静的办公室,忽然有人开口道:“虽然最新数据显示,我国刑事案件的侦破率有99.99%,但,是吧,总有那么一些是没法侦破的嘛,你们就看隔壁组,十五年前的老案子了,到现在还有人追呢,——就那个杀夫弑子的案子,证据脉络清清楚楚,嘿,就是找不到人,我们大不了也跟他们一样嘛,对吧……”
“啪——”
一沓案卷忽然飞出,直直砸在那人的脑袋上。
那人捂住脑袋想骂人,抬头却见队长张凯风轻飘飘从办公室门口路过。
那人哑声了,低下头装鹌鹑。
“哈哈哈……”
一群人登时乐得不停。
但只乐了几分钟,办公室的氛围很快再次陷入沉闷。
99.99%的侦破率,谁愿意当那拖后腿的0.01%?
“啊不行了……”一阵安静后,忽然又有人站起来,“我得下去买杯咖啡,你们谁要帮忙带?”
说话的是江欣,队里唯一的女警,也是一个刑侦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刑警,她比谢宇拓大五岁,平时工作和生活都对谢宇拓很照顾。
谢宇拓举起手,“我。一杯意式浓缩,不加糖不加奶。谢谢欣姐。”
江欣却流露意外的神情,“欸?宇拓?你怎么还在呢?张队不是让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吗?怎么还不走?都快十一点了。”
谢宇拓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来到夜里的十一点多。
这段时间他忙盯梢、忙走访,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白天站在电梯里差点儿睡过去,队长张凯风看不过去,这才三令五申,要求他今晚务必回去休息。
他不好意思地朝江欣笑笑,“忘了。”
“你还真是……”江欣无语,“那就赶紧回去吧,咖啡我不帮你带了。”
谢宇拓点头。
其他人却纷纷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唉,还是年轻好啊,一个月熬下来还能生龙活虎,不像我们,一晚上不睡都能要了老命。”
“可不是嘛,我现在就是靠意志在支撑,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
“等会儿还得出去跟浩哥换班,唉……”
“欸宇拓,”忽有一人笑着看向谢宇拓,问:“哥能跟你打个商量不?”
“拉倒吧你。”搭腔的人却是江欣,她已经猜到这人打算跟谢宇拓说些什么,嗤道:“宇拓都帮你值几回班了?就算人家年轻,身体底子好,也不能像你这样薅羊毛啊。”
这话立刻引起一大片笑声。
“欸欣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那人立刻反驳,“凭我跟宇拓的交情,代值几回班怎么了?是不是啊,宇拓?”
谢宇拓也在笑,他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点着头,“是。”
“……”江欣噎了一下。
那人立刻嘚瑟地挑起眉毛,“所以宇拓,怎么说?再给哥帮个忙呗,明早上哥争取早点儿过来,给你带早饭,李记的肉包子,怎么样?”
谢宇拓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他把电脑显示器关了,攥着车钥匙站起身,“谢谢哥。”
“不过,”他又清清嗓子,忍着笑,“我家楼下就有一个李记,哥你要是爱吃,明早上我争取早点儿过来,给你带早饭。”
“哈哈哈……”
一片哄笑声之中,那人懊恼地发出哀嚎声。
谢宇拓笑着朝其余人挥挥手,“那我先回去了,辛苦大伙儿,有事电话联系。”
“嗯。”江欣朝他笑笑,“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电话联系。”
谢宇拓回到家时,他妈邓淑华和他爸谢敬都已经睡下,客厅里黑黢黢的,空无一人,谢宇拓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大锅饺子,吃下后,躺去床上。
这几天他不是睡车后座,就是趴桌子上,已经好久没跟柔软的床铺亲密接触,他原本打算复盘一遍案情再睡觉,结果眼睛一闭,他就彻底昏睡过去。
他实在太累了。
这一觉却没能睡到天亮,凌晨两点三十三分,手机铃声忽然大躁。
为防止出现紧急警情,谢宇拓睡觉从来不关机,防止睡太死,他一直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丁浩和雷远这两天正盯着一个人,说不定就有什么发现,想到这一点,谢宇拓身体里的倦怠一扫而空。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去。
“喂,什么情况?你们……”
“喂,你好,请问是谢宇拓吗?”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道怯生生的男生声音,尾音略略拖长,音色显出几分绵软,谢宇拓没认出这道声音,懵了一下,他一边把T恤往下拉去,遮住裸露在空气里的胸膛和腹部,一边去看手机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不是队长张凯风,也不是队里的任何人,不是有紧急警情,而是一个陌生人给他打来的电话。
什么情况?
恶作剧电话?
还是,不方便拨打110,又从哪里得知他的手机号码,所以联系他求救?
谢宇拓立刻正色,“是我,有什么事情,你直说。”
“啊,太好了,是你,我还以为打错了呢……”
那人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轻声叹道:“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谢宇拓摇头,很有耐心,“没,有什么事情,你直说。”
那人却又犹豫了,“……该怎么说?我要不、要不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不做个自我介绍,是不是说不过去?”
“谢宇拓警官,你好,我叫陆岩心,是你的高中同学,高二那年曾跟你同班过一个半学期,我的座位离你比较远,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除了你,班上的大多数人,我也记不太清了。”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给你打这个电话了,害怕让你困扰,所以一直犹豫。”
“今天、今天我本来也没想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通了,你应该接到过不少类似的电话,是不是?从初中开始?还是小学就有了?”
“那多我一个也不多,是不是?”
“谢宇拓,你好,我是陆岩心,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学那天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了。”
“我想说的就这些,终于说出来了!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你这段时间应该很忙吧,发生那么多事情……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只是……唉,算了,事情应该很快就解决了,你先休息吧,明早应该就有好消息了,那就这样,我先挂了,拜拜。”
“哦,对了……”
挂断电话前,他忽然又补充,这会儿声音里便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晚安】,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这个时机……虽然也不太好,但终于能说一回了……谢宇拓,晚安,祝你好梦。”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谢宇拓搔搔下巴。
他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两点三十五分,这通电话只持续了两分钟。
“谁啊?谁大半夜给你打电话?”说话的是邓淑华,谢宇拓的妈妈,她听见谢宇拓起床的动静就出来了,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谢宇拓也不太能搞得清楚状况,摇摇头,“……不知道。”
“一个高中同学,打电话给我表白。”他又道。
“男的。”他补充。
“……”邓淑华的眼睛刚刚亮起来,重新暗下去,“哦,那赶紧回去睡觉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这下换谢宇拓无语了。
那什么……
邓淑华的态度是不是太淡定了一些?
现在的中老年人对同性恋的接受度,都这么高了?
“你们张队长还给你爸打过表白电话呢,”邓淑华打着哈欠,推开房门,“这帮人也真是,喝多了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赶紧回去睡觉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原来根本没想到那一层。
可是……
陆岩心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喝多了啊?
怎么回事?
“……”谢宇拓摸一把自己的板寸头,最后还是摇摇头,转身也回屋去了。
既然不是喝高,那大概就是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吧,因为玩输了游戏,所以得接受挑战,给联系人列表里随机一个同性打电话表白什么的。
把刚刚穿好的T恤和长裤重新脱掉,谢宇拓掀开被子重新钻进被窝,这回他终于能够安睡到天亮。
在家睡觉的好处是醒来就有早饭吃,早上六点半,谢宇拓刚刚睡醒,门缝里已飘来食物的香气。
而等他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他爸谢敬和他妈邓淑华已经坐在餐厅里开始吃早饭。
“早。”他跟父母打一声招呼,闻着香味走到餐桌旁,“早上吃什么?”
“包子、油条、豆浆,还有稀饭,合你胃口吗?”
“马马虎虎吧,差强人意。”
谢敬冷笑一声,张口咬下肉包子,邓淑华则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小臂上,“我怎么这么烦你呢?赶紧刷牙洗脸去,早饭要凉了。”
谢宇拓嘿嘿笑了一声。
逗完他妈,谢宇拓心情愉悦,哼着歌,溜溜达达地走去卫生间。
卫生间门合上了,邓淑华把目光收回来,“你这个儿子,还真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敬朝卫生间的方向投去一瞥,眼底有笑意,嘴上却不认输,“我年轻时跟他一样?笑话。”
“哎呀,就是这个鬼样子,你还不承认!”
“……”
“烦人你不还是嫁给我了?”
这话邓淑华没法反驳,她磨了磨牙,白了对面男人一眼。
谢敬得意地笑起来。
结果他一个没留神,手里的油条被对面的女人抢走。
“欸欸欸,几个意思这是?”
“最后一根了,留给小拓!”
“那么多包子不够他吃?非要抢我这根油条?”
“他胃口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胃口大,我就要挨饿?什么道理?”
“我的道理,怎么了?”
“……”
二人正斗着嘴,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刚被他们争论的对象,重新出现在门口。
谢宇拓左手拿手机,右手的电动牙刷还在震动。
“怎么了?队里出什么事了吗?”谢敬第一反应是连环杀人案有了新的发现。
邓淑华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哎呀,小混球,你先把牙刷关了呀!你爸早上刚刚拖好的地!”
谢宇拓这才发现自己满嘴泡沫,牙齿被电动牙刷震得发麻,他把牙刷关了,回卫生间漱口,然后他握着手机,重新回来,“我同学死了……自杀。”
“同学?什么同学?”谢敬还懵着。
“就……昨晚……”谢宇拓朝邓淑华看去,“给我打电话那个同学。”
“妈呀……”邓淑华轻轻捂住嘴,“那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不就是……妈呀,我的妈呀……”
谢敬还不太能跟得上状况,邓淑华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谢宇拓自觉站着多余,把手机塞兜里,他重新回卫生间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