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南方,虽说是旖旎绚丽的春天了,但晚上还是有点冻胳膊冻腿。
那风呼呼的,直往衣服领子处钻,吹得程野一缩一缩的。
今天高三同学聚会,程野到已经有点晚了,走进去,看到了许多老同学。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八年,大家都已经褪去青涩,多了些成熟模样。
李彦过来招呼程野:“这不我野哥,忙啥去了,八百年不见人影。”
李彦是苏南表弟,同班读书那会,三个人老一起厮混。
程野挑眉,笑得有点混不吝:“那必须忙挣钱,和钱天下第一好,人穷呢不是。”
李彦吐槽他:“你可得了吧,年年约年年不见。”
苏南旁边还有空位,李彦边和程野说话,边往餐桌带。
苏南先打的招呼:“老伙计。”
程野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眉眼温润,春日下和煦的那片海。
程野“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
苏南像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问到:“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你呢?”
苏南说:“我,也是老样子。”
李彦在旁边听见他俩对话,插嘴道:“你俩快别装腔了,膈不膈应。”
他俩膈不膈应不知道,一桌人总归场子是冷不下去。
桌上有人开始问苏南:“怎么从北京回来了?”
苏南嗓音是温柔的:“想家就回来了。”
有人八卦地问:“学委,恋爱没?”
程野低着头,余光往苏南那边瞟。他搓了搓手指,想抽烟了。
苏南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一群人起哄:“学委,骗人的吧。”
有好事的男生笑着打趣一个桌的女生:“以前你不是还向苏南表过白吗?”
被打趣的女生也不恼,年少往事拿出来回忆总是带着美好,爽朗地凶巴巴地说:“咋,人家苏南招人喜欢你嫉妒啊!”
男生假装痛心疾首地说:“我岂止嫉妒,我是恨!”
桌上的人都被逗笑了。
十七八岁的友谊总是带着赤诚的天真,是后来褪色回忆里最美好单纯的一页。
菜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聊,程野席间咳了两声,苏南听见了,起身出去了一下。
不一会,服务生端着壶冰糖雪梨过来了,苏南给大家倒纸杯里分了。
苏南放在程野面前:“换季,喝点吧。”
程野客气地说:“谢谢。”
一餐饭吃下来,喝酒的都有了些微醺,大家三三俩俩站在门口,互相搂肩搭背:“我们下次再约啊。”“下次把你喝翻。”
程野和苏南没喝酒,李彦有点喝多了,苏南送他回去。
李彦搂着程野的肩膀不放,说他:“野哥,这几年苏南也不回来,你也老不见,疏远了。”
喝过酒的人力气大,程野拗不过他,干脆站着不动:“没有的事,就是忙。”
“你放屁”,李彦看他一眼,“不说了,现在苏南也回来了,我们常聚。”
李彦还在絮絮叨叨着:“回家给我来个电话。”
他摇了摇手里手机,发现不亮,才恍然地说:“哦,我的没电了,你打苏南的。”
李彦把苏南手机拿了过去,李彦眼睛花得厉害,手抖得很,边输号码边念。
程野的手机响了起来,李彦这才满意:“我们下次再接着喝,苏南也回来了。”他抓过苏南和程野的手拍了拍,“下次找你你再说忙,别说你认识我。”
李彦真的喝多了,站都有点站不稳,程野把他扶上苏南的车。
这通折腾也够呛,程野站在门边拿出根烟,放在嘴巴上点燃。
苏南问:“你待会怎么回,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骑车了。”
苏南看了一眼程野抽烟的姿势,很熟练,应该抽了很久了。
他印象里的程野是不抽烟的,以前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他就皱着眉,一脸凶相。
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什么时候学会的?”
程野吐了个烟圈:“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记得了。他这几年的记忆一直不怎么好,他总觉得是熬夜玩游戏用脑过度的原因。
苏南没吭气,也没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的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递了过去。
程野没接,略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苏南声音很温和地说:“抽完擦下手,有烟味。”
本来想说你原来不喜欢烟味,话到嘴边拐个弯又咽了回去。
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程野的习惯改了多少。
苏南心里稍微有些酸涩,像挤进了几滴柠檬汁。
程野把头扭了回来,没说话,也没接苏南手里的湿巾:“不用了,我从这边走,走了”,说完挥挥手就走向停电毛驴的地方。
苏南依旧站在原地,定定地站在那看着程野一点一点走远,眉心挤在一起,眼睛里的难过混在这夜色里,化不开。
苏南以前也停下来看过很多次程野,看着他骑着单车从路边飞驰而过,蓝色的校服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头发张牙舞爪地摆动,一闪而过的笑脸上带着属于少年的明媚与朝阳,甚至是一点桀骜。
苏南那时候在想,这个人的眉眼和笑容真是好看,像是碧日蓝天下的晴朗。
程野等走得远了一点,背后的那道目光被建筑物截断了,他才停下来,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刚才饭桌上吃的饭,突然间就在胃里搅来覆去,搅得程野心烦意乱。
以为再次见到不会有什么事的,可程野知道差一点自己就要丢盔弃甲,夺门而逃了。
来之前,程野洗了个澡,挑了一身还算可以的衣服,弱弱地喷了香水,抱着不能丢人的心态,安慰自己见到也没事,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
他也说不清,是想见,还是怕见到。
在见到苏南的那一刻,他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吃饭那会,他不敢抬头,只盯着桌面上的菜,假装自如地和身边的同学说话。
程野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都多少年了,还这样,在心里骂了一声,你丫的。
程野回家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手机叮铃一响,收到一条信息:“回到家了吗?”
程野看着一小时前打过来的号码稍微愣了一下神。
这个号码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只要一眼就能知道是谁。
程野拿着手机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问询,和吃饭了吗这种话同属一个性质。
可程野就是不知道怎么回,打出来又删掉,反反复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写,摁灭了手机,从嗓子眼里挤出个“艹”。
程野把手机嘭的扔在床上,身子往后一躺,烦闷地捏着毛巾,皱眉看着天花板。
以后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