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才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一场疫病、一场事故、一点变化。没什么大不了的，该上班的仍旧上班，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直到……太阳突然落下。”

戴着耳机的顾麟兮听完这一句，突然觉得无趣。看了眼信号，才2g。这个小说写手，他原来挺喜欢的，结果最近更新老断，内容也跟流水账一样，一点新意没有。

后面的故事在耳边继续着，看了眼外面偶尔闪过的雾凇，顾麟兮有点听不下去，自言自语，有些埋怨：“这本末日小说真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玉龙雪山的缆车上，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母女。

看了眼外面滑过的一片又一片白茫茫，顾麟兮直接关掉了网络，顺便利索地退出了听书的页面。可他刚清理干净，手却不小心滑了一下，正好滑到被他单独空出来的那一页分屏，也就顺便看见了孤零零地呆在这一页上的短信收件箱——现在，上面标着个99+的小红点。

顾麟兮愣了愣。他本来是来散心的，在和潘铎大吵一架吵到散伙之后。

谁知道越散越愁。

他这几天的心情也跟这上了海拔的雪山似的，凉飕飕的，还阴晴不定。这个小红点现在就是在他这捧雪上压上的又一层冰霜。

标着潘先生的那个号码早就被他拉进黑名单了，但拦不住人挺会想办法。一开始，换了不少通讯方式给他打电话、加微信、发邮件……想尽一切办法联络他。他这边的应对简单粗暴，就是通通拉黑，没商量。可能是发现了他这次态度坚决，潘铎之后就没再换着号码打电话了。但消停也就消停了一会儿。不久，他就发现潘铎突然用起了很久之前曾用过的老电话号码，每天给他发短信。

短信……似乎没有电话那么烦人。

而且潘铎的老电话号，在他手机里设的是特别关心。就冲着这个，他心窝子里那个最软的地方就被人戳中了，手上也下不来狠劲。所以，这个老号，在他的通讯录里，还活着，没被他送到黑名单那个坟里去。

这个老号码在某天深夜打过来的时候，他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就想打人。那段时间他没接手工的单子，单位又给他放了堆积起来的年假。他整天在家里蹲着，吃了睡、睡了吃，上午的消遣是吐槽狗血青春爱情剧，下午的消遣是看数不完的惊悚小说，全天唯一的运动是下午六点多吃过食儿后被家长一个定时电话赶出去遛弯儿，遛弯儿的全过程还要用视频通话给对面检查。

小半个月下来，他作息规律是规律了，但规律得有点过于宽泛。早上十点之前，晚上八点之后，他都在被窝里，外界联络基本是恕不接待，但特别关心是个例外。至于其他没在这个名单上的，门都没有，谁也甭想。

他当然清楚工作上偶尔会有些问题，免不得等着他休假了也要深更半夜来闹，但如今，他并不打算为了工作牺牲自己任何可能的休息时间——工作没了，可以换。休息的时间没了，人就不健康。人不健康，就会死。死了，就彻底失去了社会价值。那他工作的意义在哪？他老实上班也不是真冲着那印着数字的一堆棉花去的。钱最大的用处，是让他活得舒服。如果他活得不舒服了，拿钱干嘛使？

最重要的是，他失恋了。他现在不想搭理人。一点儿都不想。

接这个老号码打过来的电话是个失误，重大失误。顾麟兮早忘了自己高中时就悄悄把潘铎的旧手机号设置成特别关心这回事了。他只是脑子里模模糊糊晓得，深更半夜开了勿扰模式都能打进电话来的，多半是家里人。他下意识以为是家里有事，就给接通了。结果他这边一接，等在对面的人就抓紧时机叹了一声。

“麟兮……”潘铎声音有点哑。叹的这声，更是借着深更半夜这个天时和他许久没开荤的人和，叹酥了他半边耳朵。顾麟兮的被窝分明暖暖和和的，愣是被这句话刺的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还下意识把电话摁了，冲进厕所寻摸了半天地利在哪儿，最后一边淋冷水，一边把竖起来的旗给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接了电话又给一声不吭给人挂了，让潘铎受刺激了，打那次之后，潘铎就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改发短信了。

顾麟兮直直盯了那红点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贱，没忍住，小声骂了句“操”。

原来那次吵架是怎么开始的，他不记得了。但分手是他先说的，说完潘铎就僵在对面了。潘铎不说话，他不想呆在家里继续火上浇油，红着眼睛，抓了衣服就跑，跑到二楼里听到潘铎踹翻了一根板凳，然后在楼道里吼他。

“顾麟兮，你他妈说话算话！敢回头就不是男人！！”他们家在三楼。这句话潘铎是在家里说的，但他听得很清楚，因为声音够大。

其实他从家里冲出来后，因为潘铎去相亲燃起来的火就消了一半，他还在考虑是不是得回去听听潘铎解释，毕竟刚才自己一个人骂了个爽，潘铎一句话都没插进来。但听到这句，瞬间，顾麟兮浑身都凉透了。他心里的委屈和火气还没按下去，潘铎忽然给他来这一下，像是盛夏酷暑时把他扔到了数九的冰窟窿里。他开始乱猜，潘铎是不是就等着他说这话，好回老家去结什么狗屁婚呢？他们这八年，在潘铎心里是不是已经成了迫切需要甩掉的负荷？

这么想着，他已经磨蹭到了底楼。外面在下雨，很细很密的那种。他没带伞，甚至衣服都穿得很单薄。停了脚，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单元门门口。

就在顾麟兮犹豫要不要回去拿伞时，安静了很久的楼上终于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声音，似乎是对门的阿姨见事情过去了开了门劝他们小声点，而还站着门口的潘铎硬邦邦道了歉，不知道是不是从楼梯交错的缝隙间看到了他，直接把门大力甩上了。

也许是想出神了，又或许是觉得当时自己想出来的回去拿伞这个理由太过蹩脚，顾麟兮捏着手，又连着骂了好几声。缆车对面那位听见这一串国骂，下意识捂了女儿耳朵，抬眼看了看顾麟兮。

从回忆里爬出来，顾麟兮一下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关注，想起刚才喃喃的那几句，面皮有些挂不住。他忘了，这还有小朋友……可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只能挺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对面，抱歉一笑，给自己的嘴上了拉链。

对面看的愣了愣，像是忽然收到了顾麟兮的歉意信号，温柔地摇了摇头。都是公共场合，没道理她一人就霸着。

“妈妈——”对面的小姑娘拉着自己妈妈，那好奇劲几乎快趴翻这缆车了，根本没注意大人们这一遭，也没受到国骂教育的熏陶。

女人给小女孩重新套好手套，摸了摸她的头：“什么？”陪着自己女儿可劲儿好奇去了。

犹犹豫豫的顾麟兮看着短信又冒出来一条，听着前面那小姑娘跟自己妈妈唠叨看见的景儿，手按住侧边键，一气呵成地关掉了手机。他不敢看，一句都不敢看。他怕自己想的就是潘铎要的。那自己这个分手，分的是真不体面。不敢看，又舍不得删，那手机还是关掉好。眼不见心不烦。至于犯贱……贱就贱吧。他相信，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总不可能贱得天长地久。反正他已经决定把“潘铎”彻底加入“顾麟兮最讨厌的人”的黑名单了。什么时候他不再对着潘铎犯贱了，再把这人从名单里拉出来，那时候冰消雪释也不迟，人生路总还是要走下去的。

而此时此刻，终于拿到休假的潘铎在山下的停车点等了半天，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也没等到顾麟兮回复。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打算上山——顾麟兮那个没见过雪的，肯定要去山巅凑热闹，他在缆车上下处拦人，一抓一个准。想跑？前段时间他是没腾出空来收拾他，这回有时间了，他不收拾的顾麟兮跪地求饶，他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