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当跟雷时鸣奔赴婚礼现场时,安煦还在电动车后座上回想弟弟来近江找他的这个周五夜晚。
那时他离跟相亲对象约定的餐厅还有最后一个路口,他的电话响了。他右后方正有一辆车要左转,他稳妥地等它过去,在绿灯的最后10秒冲到了对面,掏出手机一看,是他妈妈。
“小煦,鸣鸣今晚就到了,你记得——你在外面?”
这里是近江市最热闹的金街,安煦知道他妈妈必然是听到了周围嘈杂的车声人声。
“是啊。”
“不是早就告诉你鸣鸣今天到吗?你下班怎么不赶紧回家等着?他一个孩子到时候找不到你怎么办……”
“妈,”安煦赶紧打断她,语气却仍然乖顺,“我有个相亲。”
这下妈妈不说话了。安煦就知道会这样,随着年龄开始奔三,母亲天天隔空催督他相亲结婚,好像Omega过了三十还不成家就要被拉去枪毙一样。
“哦哦,怎么安排在今天呀?是对方太忙吗?他做什么工作的?谁介绍的?”
“我领导介绍的,今天上午才告诉我,说是个公司的经理。就是年纪有点大,奔四了。”
“那你快去吧。年纪大点没关系,有钱就行,省得你俩从头奋斗。再说你也不小了,好好表现,啊。”
安煦哑然。他妈妈好像能在所有相亲对象身上看到优点,就是看不到他的。
“跟鸣鸣说好时间,可别怠慢了他。鸣鸣那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难得人家愿意找你来玩。我让你准备的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妈妈。床品洗过了,换了香氛,买了零食和水果,旅游攻略也做了。”
“那就好,你是哥哥,凡事得让着鸣鸣,让他多玩几天,我可跟他爸爸打了包票了,你别让我没脸啊。”
“知道了妈妈,我到饭店了,回头再聊。”
安煦柔声哄着唠叨又强势的母亲挂了电话,朝着那家法餐厅走去。门口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拦住他问到: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啊?”
“我们这里是预约制餐厅。”
“有的,是我同伴预约的。”
“好的,请问预约人怎么称呼?”
侍应生翻开一本笔记,等着他报上名号。安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相亲对象的大名,他尴尬得面色一红。
“要不您等他来了一起进去吧。”
“好的好的。”
安煦从不为难人,他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妈妈齐惠美又发来一条语音:
“小煦,不能去接鸣鸣的话也给人家发个位置啊。”
鸣鸣鸣鸣鸣鸣。再从母亲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安煦都要耳鸣了。
这个孩子是他小时的邻居,那会儿他们住在连排的平房里,同一个家属院的,处得就跟亲戚差不多。
还是在雷时鸣很小的时候安煦见过这个弟弟几次,后来雷爸做生意发了家,跟穷亲戚自然来往少,安煦又从高中就开始住校,便再也没见过这个弟弟了。
但是传言可从没断过。
大抵就是骂老师、打同学、谈恋爱、考零蛋,要不是雷家有钱,险些成为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在他们老家汉西市,早已没有公办学校容得下这个小魔王了。安煦听说雷时鸣自从小学就开始念私立学校,今年高考更是没有意外地考不上大学,于是报名了国内唯一的私立高校。
就这,还是雷爸给学校捐了个网球场才给他塞进去的。
安煦学习努力,乖巧懂事,哪个亲戚邻居教训自家小朋友不得说一句“你看看人家小煦”啊。每次妈妈给他讲鸣鸣表弟都是将其作为反面教材,意思是“你可别学他”。
不过这跟安煦对弟弟的印象不太一样。雷时鸣七八岁的时候随家里人回来走亲戚,安煦见过他一次。
那会儿雷时鸣是个小胖墩儿,腮帮子又鼓又硬,双颊两团高原红,眼睛像所有小孩一样清澈又愚蠢。
小恶少不知道怎么想的,高考结束要来近江市玩。安煦寻思,别人都是高考以后散心,这小魔王收过心吗?
无奈安煦那喜好结交权贵的妈妈把他卖了,像嫌他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还不够难一样,把这个恶少Alpha送来给他招待。
安煦稍微抗议了两句,齐惠美数落道:
“我都答应雷总了,这话你叫我怎么收回来?你都多大了,还怕个刚成年的小孩啊?”
安煦还没说话,齐惠美又给他发糖:
“鸣鸣多可爱啊!你还记得吗,那年他来咱家,一直在边上搓纸巾玩,从不打扰大人说话。”
安煦记得。那时候男人们在一起打牌,女人们围着吃水果,他在努力完成作业,弟弟在一旁搓纸巾。
过了一会儿,雷时鸣拿着系成一个圈的纸巾递给他:
“哥哥,你跟我结婚吧,以后就有人帮我做作业了。”
……纸巾圈正中甚至用彩笔点了个点儿。
为了不让齐惠美说出这段童言无忌、大人爆笑、当事人不堪回首的故事,安煦赶紧应了。
他翻到刚刚加上好友的“雷时鸣”,给他发了个定位。
“鸣鸣表弟,你从机场打车到这里来哦”
安煦算好了,雷时鸣还有大概两小时到,足够一场相亲局了。
他通过临街的落地窗往里看,餐厅的布置和装潢高端而优雅。看上去领导给他介绍的是个有钱人,或者是个想用钱取悦相亲对象的人。
安煦打开点评软件想看看价位,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这家店的中文名字,就连地图上显示的都是法语名。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是安煦仍旧为此失落不已,他本来可以学法语的。
正在想时,来了个电话,屏幕显示“相亲15号李经理”。
安煦四下一望,果然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手机往这边走,他笑着迎上去,挥挥手机。
“是李经理吗?我是安煦。”
对面伸出了手,安煦连忙握上去,明明是相亲,却让他有种见领导的即视感。
倒不是说相亲就比见领导舒服到哪里去。
来人身量跟安煦差不多高,宽度却能装下两个安煦,特别是那浑圆的啤酒肚,险些连衬衫都撑爆了。
这人头顶稀疏,只能将额前的头发留得长长的梳到后面去。可即使是这样的南水北调,也掩盖不住头顶的一片荒芜。
就在他打量时,李经理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鼻子嘶嘶地吸气,笑得油腻又猥琐。安煦在心中已经给15号发了拒信,不过觉得这样就拒绝太不礼貌,还是打算跟他吃完这顿饭。
有珠光宝气的李经理带着,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他们。安煦这才知道他叫李委,只是看面相大概有四十多岁了,可不像领导给他介绍时说的“奔四”。
“你就是冯主任手下的吧?听说你是P大毕业的高材生,可不得了啊。”
“不敢当不敢当,”他客气地笑了,“我是从P大毕业的,毕业以后就在新立出版集团工作,今年26岁,爸爸是技术员,妈妈开店做生意的。还不知道您——?”
“不急不急,”李委哈哈一笑,指指菜单,“先点菜吧,边吃边聊,可别饿坏了我们的高材生。”
安煦只好翻开菜单,一看就吓了一跳:也太贵了。仿佛是看出他的惊讶,对面李委颇带得意地说到:
“这是近江、乃至全国最好的法餐厅。我推荐这道,你尝尝,是从地中海新鲜空运过来的海鲈鱼,从捕捞到上桌不超过16小时。还有这道,牛肉都是三个月的小牛,嫩着呢。”
安煦给拒绝对方的理由又加上了一条,打算随便糊弄一下就算了,于是合上菜单,任由李委给他点菜。
“再来一瓶82年的拉菲吧。”
“不了李总,我不能喝酒。”
“点上。”
侍应生毫不犹豫地记了下来,李委瘫进椅子里,用手摩挲着自己坚挺的肚子:
“不会喝酒怎么能行呢,没事儿,我教你。红酒度数不高喝不坏你,哈哈哈,待会儿让我司机送你回家。”
安煦连忙推辞,但侍应生已经将酒拿了过来,“嘭”地一下拔出了塞子。
“来,我给你倒。”
领导的朋友就是领导,何况李委还端着一副领导的派头。安煦想着那就当作职场应付吧,便礼貌地扶好杯子“谢谢李总”。
“乖。”
呃。安煦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的眉头绞在一起。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高度白酒味,正在好奇法餐厅哪里来的这种味道,就看见李委得意洋洋,一脸炫耀。
原来是这个Alpha的信息素味道。人的信息素会随着日常动作稍稍散发一些,这是正常的,但很多老Alpha都将强烈的信息素味道作为骄傲的资本,常常故意炫耀,殊不知围观的Omega只觉得反感,跟看大汉当众抠脚没什么区别。
李委不是第一个相亲时故意对他释放信息素的人,上次有一个甚至在回家以后给他发消息:
“闻到我的味道了吧?猛不猛?”
安煦有时候很佩服他们,这是哪里来的信心啊!
此刻李委也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安煦使用抑制剂一向足量,生理上才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只是心理不适强烈而已。
他只想赶紧吃完饭走人,偏偏李委吃得慢悠悠的,仿佛要给那条鱼做个生理解剖。
“李总也是做出版的吗?”
“是啊。”
“可以请教您具体是做什么领域吗?”
对吃喝如数家珍的李总此刻却哑了炮,不屑地笑到:“出版么,不就是应付一些酸唧唧的文人。”
安煦低头不语。
相亲对象心思显然不在吃上,一直盯着他看。安煦本来坐姿端正,忽然觉得自己的脚被碰了一下。他以为李委是不小心,于是将脚往回收了一些,不料对方的脚却伸得更长了,竟然抬起来用鞋边蹭他的小腿。
安煦十分惊讶,见周边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淑女,餐厅里连音乐都是悠扬古典的,何况他本身就不是泼辣的人,此刻完全懵了,不知怎么办好。
李委却坐直了,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喝酒啊,怎么不尝尝。”
安煦轻轻抿了一口,连舌尖都没沾湿。
“你知道吗,你嘴上沾着红酒的样子特别迷人。”
李委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安煦下意识地抿嘴,对面就笑得更加猥琐。
“我还有事,李总,先失陪了。”
安煦干瘪地赔了笑就起身想逃,李委按住他的手拉下了脸:
“怎么才吃两口就要走啊?”
“不好意思李总,真的是突然有事,呃,是我弟弟要过来。”
安煦试图抽出手,李委反而攥住了他的手腕。
“呵,我的饭是白吃的吗?”
“要不这顿我请您吧,就当赔不是了。”
虽然这里贵得吓人,光小费都比安煦平时会去的餐厅贵,但他才不想在这里被老男人耍流氓,也不想欠这种人的情。
他是好说话,但不是没骨气。他也不傻,知道冯主任这不是牵红线,而是拉皮条。
“哟,你付得起呀?年纪轻轻哪来的钱呐?”
安煦深吸一口气,忍了,就从口袋里摸出卡来。
他这一晚上光顾着应付猥琐的“相亲”男,完全忘了去看手机。雷时鸣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哥哥,我下飞机啦!今天早点了!”
“哥哥,近江的机场怎么这么大啊”
“哥哥我取到行李啦”
“哥哥我坐上车咯!”
“哥哥我到金街了,你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