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惟清一大早去店里拿了昨晚落下的插画集,穿过马路,人行横道的分叉路口进去就是菜市场,正好跟出来丢垃圾的赵源碰上。
赵源紧张地擦了下手:“林老板,今天这么早,给你留的菜要不要顺便带回店里?”
林惟清回:“不好意思,昨天太晚忘记和你说了,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明天才回来。”
林惟清每天早上10点才开店门,他刚拿出零钱包,赵源看他动作,连声拒绝:“我手脏,悦悦经常去你那里上课,我都没什么好报答你,一捆青菜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再说了又不是卖不出去。”
他说了一连串话,脸都涨红了,“是我自己忘了,你每个月都要回去一趟的。”
林惟清不是本地人,几年前在这开了家书店,偶尔赵源会带着女儿悦悦去逛一逛,就算不买书,也会在前台点杯饮料付账,再加上林惟清经常光顾他的菜摊,一来二去,还算熟悉。
提起悦悦,林惟清笑了:“我这都是班门弄斧,悦悦很有天分,你还是要尽快给她找个启蒙老师。”
至于其他,他不愿多说,这几年他风格固定已久,作品色调偏暗,小孩最是阳光开朗的时候,他不想玷污一张白纸。
赵源连声应好,林惟清匆匆告别,他还要赶高铁,最早的班次是在七点,可惜车程要7个多小时,八点那一趟只要五个小时,算下来还要早一个小时到达,他没用软件打车,直接拦了路边的士。
这几年自媒体兴起,短视频流行,C市一跃成为网红城市,周末出行路都变拥堵不少,林惟清踩点进了站,他选的是一排两位的二等座,座位靠里,他把随身的东西放好,又把刚从店里拿的插画集翻了翻。
这时候有人叫他:“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
邻座的女生拿着相机,林惟清放下书侧头过去:“有什么事吗?”
“我正在拍毕业旅行的Vlog,可以请你入镜一下吗?”她自觉请求有些失礼:“可以帮你打码。”
她看林惟清没说话,说了句“抱歉”,又在旁嘀咕了句“可惜。”
她的嘀咕全进了林惟清的耳朵,他失笑道:“打码可以。”
女生激动的快要跳起来,车厢内不好喧哗,她压着嗓:“谢谢你。”随后她把相机镜头转向林惟清这边,“你打个招呼就可以,到时候成片出来我给你备注大帅哥。”
林惟清笑着嗯了一声,又问:“你的账号叫什么名字?”
女生开心的报了账号名,林惟清记住了,这才对着镜头打了招呼,聊天过程中,女生看他耐心极好,一时没忍住,话也跟着密了起来,林惟清书没看几页,全听女生谈她在各地旅游经历过的趣事,她绘声绘色,林惟清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高铁行驶到第三个站,女生和他的聊天戛然而止,临下车前,女生指着从插画集里掉出的名片,“你是开书店的吗?”
名片上有他的个人微信号和书店公众号,林惟清递给她:“下次过来旅游,可以抽空来我店里看看,我请你喝饮料,还有免费看书。”
女孩笑着仔细端详名片上的插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名片。”
名片上的插画是林惟清画的,他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慧姨把早餐的碗筷摆好,站在楼梯口唤贺惊秋下楼,宋玉婷坐在餐桌一旁,人没下来,她没动筷,少顷,贺惊秋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从楼上缓步下来,“妈,不用特意等我。”
宋玉婷等他坐好才提筷:“我听说你要休一个月的假。”
贺惊秋喝了口粥:“听谁说的?”
宋玉婷这方面一向坦荡:“问你爷爷的。”她独居已久,和贺惊秋父亲的婚姻也是名存实亡,夫妻俩并没多少感情,分开也是各自痛快。
贺惊秋回:“贺氏那边暂时不用去,就是去帮朋友个忙。”
宋玉婷知道他又是忙工作上的事情,这方面她很少干涉:“适当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贺惊秋用公筷夹了虾饺放她碗里:“知道了,我有分寸。”
宋玉婷知道他是没听进去,母子俩见面时间太少,她不好多说,慧姨在一旁清点礼品,宋玉婷瞬间没了胃口:“小慧,不用点了,到时候提点水果过去就行。”
慧姨停下手边的工作,应了声“好”,贺惊秋看过去:“给谁的?”
他平常从不过问这种事情,大抵是没话找话,宋玉婷不好直接开口,过后才说:“给灵薇的,她去年年底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这小半年除了医院都是在疗养院修养。”
贺惊秋说:“正好这两天我还有空,需要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吗?”
宋玉婷有些犹豫:“还是算了,灵薇经常说对不起你,惟清那档事过去那么久,她还记着,连我都疏远了不少,对我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贺惊秋就事论事:“那你和灵薇阿姨说,让她不必介怀,不是她的错。”
人情世故不是生意,不能一码归一码,宋玉婷说:“要是她听的进去就好了,至于惟清...”她停下看贺惊秋没什么反应才说:“这孩子我后来见过几次,懂事了不少,想必也知道自己当初做错了事情,在外呆了那么多年,也怪可怜的。”
贺惊秋道:“妈,吃饭吧。”
宋玉婷不好强求,想着贺惊秋和她一起过去也好:“这次过去就当探望长辈,毕竟你小时候林家也照拂过你。”
贺惊秋明白她的意思:“嗯,应该的。”
宋玉婷还不放心:“两家要是走动,现在不说,以后难免要接触,你要是见到惟清那孩子,体谅些,面上别闹太难看,他改了不少,我看的出的。”
贺惊秋应承道:“好。”他顾忌宋玉婷才没说,只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惟清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林母刚睡完午觉醒来,林惟清就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他嘴唇微微蹙起,一旦认真起来,和小时候一样,这些小动作就不自觉冒出来,她一时好笑,一时又心疼,以前的林惟清哪会干这种事情。
林母拿纸给他擦额角的汗,“刚是不是一路跑过来的,也不知道休息会儿。”
苹果皮绕成一个椭圆形,中间没断过,林惟清满意的舒了口气,他把削好的苹果塞林母手上,又接过纸巾:“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别乱动。”
这一年她病情稳定,“医生让我适当运动。”
这会儿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林惟清说:“傍晚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走走。”
林母吃了几口吃不下了,林惟清接过把剩下的吃了:“下次我给你削成小块。”他几口囫囵吃完,林母忍不住了,“中午在高铁上没吃饭?”
昨晚关店太晚,起的又早,林惟清在高铁上睡了会儿,就忘了这回事:“吃了,就是高铁上的饭太难吃了,还不如这苹果。”
疗养院的餐食是按餐定时送的,现在还没到点,林母拿床边的手机:“我让喜姨给你做饭送过来。”
林惟清劝道:“不用,我要是真饿了,点个外卖就可以了。”
这家私人疗养院管控严格,外卖送不进来,林母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怎么和妈妈也要这样见外,你爸当年是说了气话,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这件事情几乎成了林家的禁忌,林惟清说:“我这些年在外面过的挺好的。”
林母眼角泛红,耍起了脾气:“随你。”林惟清只好哄她:“好啦,下个礼拜我还来看你。”
“不用。”林母这些年想通了不少:“你要是开心,在外面呆多久都行。”
隔天——
林惟清陪着林母做完晨间检查后一起坐在桌上吃早餐,一式二份,林母看他吃饭兴致不高,问:“不合你胃口?”
这些年在外呆的太久,口味都改变了不少,林惟清觉得太过寡淡,嘴上却说:“没有,就是犯困。”他昨晚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睡眠自然不好,林母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说了句“吃饭。”
疗养院离高铁站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林母看他来回赶路辛苦,催着他早点回去。
换洗衣物、身份证件、充电器、插画集一一检查好,林惟清提起背包:“妈,我走了。”
林母挥手道:“下个礼拜别来了。”她怕人犯拗,又说:“这个礼拜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林惟清应了声好,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回去的时候反而不着急了,刚走出门口,司机就接了单,等走到院门口,司机刚好打来电话。
他没看到对应的车牌号,又伸头四处张望,太阳晒得皮肤刺痛,手机盖住耳朵都被浸出了汗,“请问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天气热的人无端烦躁,司机开始不耐烦起来:“我就是按照你的定位走的啊。”
电话里的司机还在抱怨,手机屏幕反光,林惟清用手挡了下光线,看清了软件里的定位,打车的时候没注意,虽然特意打了北门,软件定位的时候却跳到了疗养院的南门。
“不好意思,我定位定错了,你现在可以开到北门这边吗?”他没等司机下文,又说:“实在不行,我走过去也可以。”
司机没考虑太久:“你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林惟清说了句谢谢,挂了电话站在保安室的房檐下等车过来。
另一边,导航显示快到达目的地,贺惊秋向宋玉婷确认:“妈,是这里吗?”
宋玉婷说:“嗯,拐个弯就到了,到门口我们先登记一下。”
红绿灯最后一秒没赶上,贺惊秋也不急,眼见着前面的车辆掐着点过去了,连拐弯都没减速,他摇了下头,显然对于国内的交通还是不能良好适应。
车门锁没开,林惟清弯腰敲了下车窗,没等上车,门口又来了辆车,林惟清下意识侧身躲避,快速向司机报了手机尾号才上车。
贺惊秋开了车门,热风冒了进来,宋玉婷抬起头来,发现已经到了疗养院门口,贺惊秋下车填写来访记录,宋玉婷坐在车上转头看向窗外旁边的车辆,车子启动很快倒车转弯出去了,宋玉婷一晃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再往后车辆已经没影了。
片刻,贺惊秋填完来访记录回来了,她说:“我刚刚好像看到惟清那孩子了。”
贺惊秋放下手刹,语气平静无波:“是林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