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
昨天是生日。
一如既往,祭司又来了。他来看望我一下,带来了一堆不好闻的干草撒在了我的床下,叫下人7天后再扫走,然后便走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做完了生日该做的事。
很晚才被背回来,躺到床上的我已经累得不行,本来想昨天开始写的日记,推到了今天开始。
推到23日写也一样,哪一天不一样。
我翻出一个很老的本子,怕是他们也忘了这本子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了。
很久没有吹风了,中午打开了窗户吹了风,最近的天气有些冷,但我还是更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我听他们说过,我大概活不过明年的生日。所以突然想起写日记,也不奇怪,谁都会在死亡之前写一些日记的。
我到底会怎么死去呢?
我不知道。
我见过的第一次死亡,似乎应该是我自己的。
有人来了,我要吃药了。
「2月24日」
干草的味道熏得我醒了很多次,迷迷糊糊睡到十一点钟才被叫醒。
头很痛,痛得没有办法看书,我又打开了窗户,想散一散屋里的气味。
下午下人来送衣服,把我的窗户关上了。他们说天冷风寒,怕把我吹出病来。我懒得说,关上就关上吧。
「2月25日」
生日那天的伤口愈合了一些,长出了血痂。有些痒,已经习惯了。
「2月26日」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趁着睡前我要把今天的事都写完。
窗外今天有动静。
我本以为是小鸟,或是松鼠。但推开窗户去看,窗外的拱形房顶上蹲着一个男孩。
吓了我一跳,还好我反应过来,没有弄出动静招来下人们。
他身形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主要是因为瘦弱,身上是灰色的很普通的外套,但手背在后面,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我没有看见。
我推开窗户的时候,他正蹲着,背靠着我房间的外墙,眼睛向下张望。
窗户的动静惊动了他,他转头看到了我。
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不怎么蓝,更多是灰的。警惕得像小鹿一般,死死盯着我。
“别动。”他说。
我点点头,把手收回去。然后退了几步,就那样开着窗户,等了他一会儿。他轻轻地便跳了进来。
“别说话,会招来下人们。”我小声告诉他,然后过去掩上了窗户。
他在房间里简单地走了一圈,似乎在观察我的屋子,看完之后,去他跳进来的窗户边看了一眼下面,又推开了窗户跳了出去。
他扭头对我说:“别跟人说我来过。”
然后向下一跃,跳到了房子边的院墙上,像只猴子一样灵活地顺着墙头走了一段,跳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他最后跟我说话时,瞪了我一眼,眼里写满了警告。
我能跟谁说呢?
没人跟我说话。
他是谁?
他为什么在我的窗户外?
为什么在房顶?
下人要来关我的灯了。
「2月27日」
一睡醒便来继续写昨天的事。
那个男孩出现得太突然,我已经没有心思看书了。我只好奇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他的眼睛昨晚出现在我的梦里,灰蓝色的,睫毛很长。
跳进屋子来后,他看起来个子比我要高一些,瘦长的身形。尤其是手臂,像两根绳子一样,一只垂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揣在裤兜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是小偷吗?是刚刚偷完东西在逃跑吗?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可能真的是小偷吧,他走路没有声音。脚上明明穿着一双胶底的鞋子,在屋里走动时却没有声音。
我不该这样揣测他的。
写到这忽然忘了昨天是怎么发现他的了,我又把窗户错开一条缝隙。如果他今日还会来,我应该能听到的。
我的听觉不错。
他没有来。
想想也是,昨天他应该是在房顶上躲人,却遇到了我。今天他应该会换个路线吧。
那,明天再等等看。
「2月28日」
今天外面下雪了。
他肯定不会来的。
「2月29日」
今天他没有来,但祭司来了。
我竟然忘了今天是今年的29日,他们把我叫了过去,重新又过了一遍生日的流程。我没有太多心思在他们做的事上,但爷爷没有让我太早离开。
祭司在和他说话,我去走廊上看了一圈。
这栋房子是不让下人进来的,但我似乎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身影,个子不高,但是跑得飞快。
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毕竟今天点了许多火,屋里弥漫着烟雾。
我打算进门的时候,听到了祭司跟爷爷的话。似乎提到了“伯特”?
还提到了我。
我不知道伯特去哪里了,爷爷说过伯特追随信仰去了,话说得模糊,下人们也从不提他。
提到我时,声音变得更小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3月1日」
今天早上我是被下人叫醒的,少有地睡了个好觉,只可惜没有什么胃口吃饭。
余下了一块面包,不想让下人再去唠叨,我推开窗户,把面包掰碎了扔在了房顶上。面包屑随着弧形的房顶滑落下去,余下几块大的躺在那里等着鸟来吃,但是没有鸟过来。
房顶上还留着那个男孩的脚印。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不是完整的,都是少半个脚掌。
他难道都是踮着脚走路的吗?
我在窗户边呆了很久,没有鸟过来。
我想,我好像也不是在等鸟。
「3月2日」
已经很晚了,我偷偷留了一盏灯。
他来了。
我在床边守了一整天,吃完中饭后终于看到了他。他这次出现在街边的树林里,我不敢出声,只能拼命朝他招手。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信任他。
他看到了我,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转身走开了。
那时候我有些失落,他似乎依旧充满敌意。
傍晚时,我的窗户被打开了。外面有点动静,我以为是鸟,凑过去看。
他躲在窗户后面,像上一次那样盯着我。
这次我没有被吓到,我应该笑出来了吧,我记得我对他笑了。
他谢绝了我邀他进屋的请求,警惕地贴着墙蹲着。
“你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沙哑。
“我没有事。”
“那你中午朝我拼命摆手。”
“哦,又看见你了,只是太高兴了。”
他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在房顶上?”
他说:“因为要工作。”
我疑惑:“什么工作?”
他盯着我,没有之前那样的强硬,但似乎是在端详我。
“嗯?你为什么看着我?”
“我在看你是谁。”
“我是谁,可以看出来的吗?”
“有时候可以看出来。”
他说话很奇怪,但又恰好是有趣的奇怪。
我问他:“那我是谁?”
他说:“你是一个看不透的人。看起来并不比我大,但并不幼稚。”
我说:“那这次就算没看出来了。”
他点点头。
“你还是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在房顶?”
他摇摇头。
“不能说吗?”
“你看不透,我也不会说。”
“好吧。”我心里是有些疑惑的。
他又待了一会儿,说他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要回来?”
“……来看看我吧,就算什么都不能说,聊几句也好。”
“为什么?”他的防备并没有比来时卸下多少。
“……我有点无聊,如果你不想来,也没事。”
他侧过头看了看下面,天色暗了,应该很好逃走的。
“嗯。”他只回了这一个字给我,我没能理解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和上次一样,他顺着墙头跑走了,和院墙一起消失在黑暗里。我在窗口又吹了好久的风,才关上窗户。
下人们进来收拾我的屋子,给我搬了一盆花进来。然后又待了很久,等我关了灯才离开。
第二次见他了,虽然聊了许多句,可他并没有我这样放松。
我猜他大约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工作,所以才会来翻房顶,还这样防备。
他看起来确实比我要大一些,但脸还是小孩。
我猜他不比我大几岁,虽然说个子不高。可能是吃不饱饭吧,下次他来,我要留些面包给他。
头好痛,是吹风吹多了吗?
「3月3日」
发烧了。
「3月4日」
烧还没退,但比昨天好多了。
爬起来补一下日记。
发烧时会做噩梦,但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我什么都没记住,只是醒来痛苦得要吐出来。
我又梦到他的眼睛了,灰蓝色,冰凉的。
「3月5日」
还在低烧,身上毫无力气,不想动弹。
「3月6日」
床下的干草,下人们忘记收走了。他们嘱咐我不要给祭司说,我答应了。
我从不跟祭司主动说话。
他没有来,还好没有来,他们在我的房间忙活了很久很久,如果来了可能会被发现吧。
「3月7日」
我叫人给我买了几本书,房间里的书已经看了许多遍了,都是些古板老套的书,或者是厚重的著作。
如果不是每日闷在这里,我或许应该自己写一本。
「3月8日」
看书
「3月9日」
今天在看书的时候,他过来了。
我推开窗户,他没有说话就跳进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蓝色的衣服,那种布料我没有见过。还带了帽子,似乎有种可以装扮的感觉。
桌上正好有黄油饼干和茶,我递给他,他没有接。
我问他今天来做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围着我的屋子仔细观察了一圈,然后跑到另一个窗户边,躲在窗帘后朝外看着什么。
我问他在看什么?然后凑了过去。
“别过来,坐回去。”他低声喝止了。
观察了一会儿,他终于拉上了窗帘,呼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放松了下来。
我说:“你在做什么?”
他坐在了我的床上:“防止有人看见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被看见。”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
我猜他18岁上下,可我看着那双眼睛,那不是18岁的眼睛。
“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吗?”
“嗯。”
我想了想,在书桌上翻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给你,如果你以后要见我,就把这块手帕挂在那边的树上。”我伸手指了指窗外的树林,“我看见了,就把窗户打开一点,把我的手帕耷拉一角出去。”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抬头问我:“我不能直接来,对吗?”
我点点头。
他没有再问下去。
这样的回答很奇怪,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直接默认了这样复杂的见面。
我心里纳闷,但又偷偷欣喜。
因为他也没有因为繁琐的步骤,表示不会再来。
如果没有爷爷派来的监视,没有那个从不打招呼就闯进来的祭司,他也不必这样和我一起谨慎。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我或许也不必被圈养着这个高高的屋子里吧。
真的,是因为我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