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
四周静悄悄的。
槐园宿舍的配置是上床下桌,深蓝色的床帘延长至地面,圈出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台灯的光无处可逃,只能在布料上晕开,反射,再四处跳跃,亮得晃人眼。
程铄将头顶的耳机拨到脖子上,往后一倒,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就泄了气,他疲惫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好像是睡着了——以坐的姿势,在亮堂的空间里,在短短的几分钟内。
直到一声消息提示音划破寂静。
程铄霎时惊醒过来。
他一边止不住地哈欠,一边爬回到电脑前,用指尖揉去眼角的泪光后,带上耳机,点开微信。
甲方爸爸很喜欢给他发语音,这次也一样。
定睛一看,语音消息长达一分二十四秒。
程铄眼皮一跳,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戴上耳机,略显紧张地点开语音消息。
“嗯,这样一改确实好多了,当然,我摸着良心说,老师您画的真的很好看,但是——”
程铄心间一沉。
“但是还欠缺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加上就完美了。”
“是这样的,我们这款游戏是以恢弘的故事背景、炫酷的战斗场面和灵动的人物形象作为宣传核心,所以我希望画面最好能再多一点动感,多一点视觉上的冲击性,给人一种好像人物下一秒就能从屏幕里跳出来的感觉。”
一个星期前,甲方爸爸通过邮箱联系程铄,表示他看中了程铄三十万粉丝的微博流量,希望程铄能够完成一张宣传海报,并发微博,达成为新上线的手游引流的目的。
宣传海报相比于游戏内海报、主视觉海报而言,完成度较低,自由度较高,而且程铄有仔细看过甲方发来的合同条款,没看到什么坑,反倒是稿酬丰厚,程铄当然不想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
但自由的是相对的,就比如他现在,第三次将画稿修改完毕发给对方,依然没能如愿收工。
耳机还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响。
“老师您说,如果把光影对比改得强烈一些,会不会好一点呢?还有这个这个动作是不是可以再改一改,哎,我不是说大改,就是微调,比如稍微变化一下手臂的角度……”
程铄伸出右手,面无表情地把笔记本拍合上,啪的一声。
什么狗屁PS数位板触控笔统统见鬼去吧,现在去睡觉!睡觉!
明天再画好了,反正今天又不是DDL。
程铄猛地站起身,动作却忽然卡了壳,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不动,须臾之后,又缓缓地坐下来,吐出一口很长的气息,默默地掀开电脑顶盖。
开始敲字,给甲方爸爸回复:不好意思,可能我没能完全理解您之前的要求,我马上就改,打算这样改,您看可行吗……
叙述完改画思路,末尾附带上一张非常不符合他此刻心境的,猫猫卖萌的表情包。
人呐,为了钱总是不得不低头。
甲方看了表示很感动:今天很晚了老师,明天再改吧,我们不着急的
程铄心说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他还想找个机会大睡特睡补充元气。
心理活动转换成文字就变成:没关系的,我正好今晚有空,如果您这边也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这样方便我更充分地理解您的需求
甲方却之不恭。
于是语音一条接着一条。
程铄将语音来回听上好几遍,生怕错过了什么重点。
这一改又是一个小时。
再发给对方看的时候,程铄已经麻木了,心情变得毫无波澜,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还要改吗?
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结果,对面竟然回复言简意赅五个字:老师辛苦了/玫瑰/玫瑰/玫瑰
程铄有些不可置信,指尖揉了揉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看了许久,慢慢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左一右两颗虎牙。
以至于敲字的时候,他忘记故作老成地将情绪内敛,而是难得真情流露:过了,我不用再改了?!
甲方爸爸:是的
程铄:耶!
甲方爸爸:合作愉快/握手
程铄也跟着回了一句合作愉快,方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他激动地跳起来,那一瞬间,脑海闪过许多未来的画面,包括但不仅限于:银行卡储蓄金额向上涨、拿这笔钱吃香喝辣、下单很久之前就想要的画集……
程铄发誓,他起稿前,从来没有想过周六会画一整天,可能这次的甲方相比于之前要求更高。
产生创意耗费脑细胞,实现创意废手、伤颈椎、累眼睛,有钱赚确实快乐,但快乐归快乐,在过度劳累之后,他精神恍惚,感觉身体被掏空。
唰地拉开床帘,程铄一头冲向卫生间洗漱,脚步虚浮,又像是飘过去的。
哗哗的水流声充斥耳畔。
几分钟后,卫生间外,舍友姜彦踩着槐园门禁的点回到宿舍,他刚一推开门,就扯着嗓子说:“卧槽,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瓜,兄弟们快来吃瓜!”
另一位舍友闻瓜而动,“主角是谁?我认识吗?”
“是前学生会会长。”
“卧槽。”
床上,有人后知后觉探出一颗脑袋,“什么瓜什么瓜?”
程铄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只听到这一句,“你们讨论瓜可以,讨论的声音能不能稍微小一点,我马上要睡觉了。”
夜猫子姜彦讶异,“你睡这么早?”
程铄:“十一点半了,大哥,这还早?”
姜彦嘿嘿地笑,“正好听个瓜清醒清醒。”
程铄一边打哈欠一边摇头,“我太困了,而且故事主人公我大概率没接触过,因为不认识,所以就更不感兴趣了。”
整个宿舍都知道,程铄没去社团,只大一上学期在学生会里做了半年干事,大一下学期退了,从那之后,从没事就练习板绘,网络上混的风生水起,现实里基本零社交,认识的人也就屈指可数。
但程铄自己不觉得遗憾,反而乐在其中,因为学生会和社团,对他来说是无用社交,有这时间,完全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姜彦无奈点头,“好吧好吧。”
程铄再次叮嘱,“我明早还有事,别聊太晚。”
姜彦点头入捣蒜,“好好好。”
程铄转身,上床前最后收拾一下桌面。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气声。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约炮,海王!”
“细说细说。”
“老城区有个酒吧叫莫蓝酒吧,我朋友,亲眼看见他一晚上带了三个男生去喝酒,每次喝够四十五分钟就离开。”
收拾好了,程铄正要手脚并用地爬梯子。
“看不出来啊,他人不是挺斯文的吗,私底下玩这么花?”
“卧槽,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宋汶渊——”
程铄陡然顿住身形,怔怔地呆在原地,眼睫颤了颤。
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薄薄一层床帘外,室友还在窃窃私语。
“对,就是他,原来的学生会会长。”
“我听说他休学休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像家里发生了点事?”
程铄蓦然将床帘拉开,看向姜彦,“除了约炮的传言,你还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