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庄家,你连下水道的老鼠都不如。”
嘲讽的声音传来。
庄多誉听了,半睁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有喝水了;但比干渴更糟糕的事情比比皆是。
48个小时前,他还在酒会上豪饮,身边嘻嘻哈哈的交际花拥护着他,捧着他,哄得庄少爷多喝了几杯。
这本不该成为问题。
毕竟,他是庄家的嫡子,庄多誉。
自小受家人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喝醉了,没人会揩他的油,更没人敢对他动手脚。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得把爷全须全尾、舒舒服服的送回家,才叫不与庄家作对。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地位——即便这位庄家大少爷臀大无脑,只会玩乐,又是出了名的炮仗。
大概全身上下的唯一闪光点就是他的嘴了;
谁惹了庄多誉不高兴,免不得要被他骂上两天两夜,最重要的是,庄家小公子嘲人的话从来就不带重样的:用词之丰富,范围之宽广,令人心生敬佩。
这张嘴让他出了名——市没人不知道庄多誉,背地里,大家管他叫“庄小炮”。
比炮仗还凶猛的嘴,令他树敌无数。
但他不在乎,他是庄家的大少爷,没人敢找他麻烦。
可喝完这场酒,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没有从家里松软、温暖的大床上醒来,再睁开眼,他双手都被束缚,绑在床头,一个同样满身酒气的男人站在他身前,正欣赏他因为震惊而略微有些扭曲的脸。
“常骁任,你疯了!”庄多誉处于极度的惊讶中,一张嘴仍不愿落下风,“你妈当年指定错领了只胎盘回家,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赶紧把爷放了!”
常骁任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常家不是权门,却是扎实的暴发户;城里的贵门一面看不上这忽然裹了金子的泥腿子,又一面难以拒绝递上来的孝敬,一次不要,两次不要,但三次、四次、无数次呢?
长此以往,常家也算是市叫得上名的角色了,常家的幺儿常骁任自然也有了那么点底气,真正招惹贵门的事儿不敢做,在普通人面前却很能摆谱。
他又好色——人嘛,没有不好色的。但常骁任好色得很不讲道理,不管人姑娘乐意不乐意、看不看得对眼,他常公子瞧上的,那就必须得弄到手;
为此,没少鼓捣些肮脏手段。
庄多誉也喜欢美人,但他自诩绅士,对待人姑娘也温和有礼,自然瞧不上常骁任那点花招,明里暗里,“砸”了不少常小痞子的场子,庇护的姑娘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市玩乐的场合里都有了个不成名的规定:被常家那色坯瞧上了?不愿意搭常家这条线的,赶紧去找庄少爷;庄少爷虽然嘴巴子狠毒,人其实还是很心软,又见不得常骁任欺男霸女,那是一救一个准。
两人自然成了死对头。
常骁任恨庄多誉恨得牙痒痒,却又始终拿他没办法。
谁叫庄多誉是庄家的金娃娃?
这下倒好,终于叫他寻着机会了。
常骁任眯着眼睛,那色眯眯的意思,几乎化作利箭要从他眼睛里窜出来。他站在庄多誉面前,装模作样的以食中二指挠了挠眼前人的下巴,“今天你落在我手里……还这么尖牙利嘴。”
庄多誉是真的觉得常骁任的脑子秀逗了,他在干什么?
常家近年虽然慢慢融入了市,到底也只是个没有文化底蕴的暴发户家族,空有点臭钱,没有权、也没有真正稳固的人脉,常骁任平日里坏事儿没少做,也只敢作弄普通市民;
庄家可是市的第一望族,这家伙难不成是被妖怪附身了,以为自己有九条命?
得罪了庄家,九条命都不够他赔的!
庄多誉磨了磨牙,恨恨道:“赶紧把你爹的绳子解了,还能给你留具全尸,别在那叽歪叽歪阴阳怪气瞎咧咧。”
常骁任仰天大笑:“庄多誉!你可真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废物,没脑筋!你以为你还是庄家的大少爷吗?”
庄多誉有片刻的怔忪,常骁任“啪”的一下,把房间里的电视打开了,本地最大的八卦电视台马桶台正在播报新闻:“狸猫换太子!庄家长子庄多誉实为佣人所出,流落在外18年的庄家贵子终于归家……”
常骁任嘲讽道:“你是哪门子的大少爷,你不过是个佣人生的小贱货,一个强盗,抢了别人的人生整整18年!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肮脏?”
庄多誉呆呆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主持人滔滔不绝,详细介绍着事情经过,名门轶事是观众们最喜欢的题材,马桶台也做足了功夫,列了一个详尽的时间表,对比了庄夫人与庄家管家媳妇生产的时间、地点,庄夫人仁厚,又想为未出生的孩子积德,破例让这只收名门的医院一同收治了管家的媳妇儿,两人一起在医院完成了生产。
管家却心生歹念,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与主家的少爷替换,真正的庄家少爷便流落民间,被管家送回了老家;
而他的儿子——庄多誉——则进了庄家,享受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
电视台里的时间显示着:10月28日。
而庄多誉是26号参加的酒会。那是他的18岁生日会——他的狐朋狗友们拥护着,在市郊给他开了个露天趴体。
请了不少市有名的交际花,很讨庄多誉欢心。
为此,他硬是翘了家里人给办的晚会;庄太太很是生气,但庄多誉骄纵惯了,到底是舍不得让他难过,骂了几句,左右还是放人去了;
庄多誉还记得庄太太临走前故意做出来的、不高兴的模样,他只想着:玩儿完了,得想个招哄母亲开心;
不料那生气的脸就是他与庄太太的最后一面。
常骁任:“你已经被爷带走整整两天了,那迷药可真够劲儿。庄家人知道了真相,哪还会管你的死活?不亲手弄死你就不错了!”他“嘿嘿”笑了两声,“庄夫人宅心仁厚,我倒是可以帮她下这个手。”
庄多誉不得不承认——也许常骁任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失去联系别说两天了,就是一天,庄夫人都坐立不安,速速斥人去寻,哪会给常骁任绑架他两天的机会?
向来伶牙俐齿的庄多誉不说话了,他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巴,这模样勾起了常骁任的兴趣,他离庄多誉又近了些,粗重的吐息喷在庄多誉的耳侧,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常骁任:“平日里没觉得,你长得倒也怪别致的。”
他的眼神就像条毒蛇,“嘶嘶嘶”的,舔了一口庄多誉的耳垂。
庄小爷瞬间炸毛,两手被捆着,便弓起一脚,毫不犹豫的将常骁任踹开,怒斥道:“你T是用下半身分泌脑浆吗?!疯子!”
常骁任被他踹倒,眼神愈加危险,“是,我是疯子……”他又走近了庄多誉,以大掌扼住其脖颈,看着他憋红的脸色,开怀道:“如今你落进了疯子手里。没了庄家当你的靠山,你就是疯子的一条狗!”
庄多誉“唔唔”乱喊着,不断挣扎,到底敌不过常骁任,渐渐眼睛翻白,就要厥过去。
门却在这时响了。
常骁任被打断了兴致,咆哮起来:“滚开点,爷没出来,谁也不许靠近这里!”
门外助理的声音微弱却坚定道:“少爷……是仇公子。”
常骁任:“我管他什么仇公子……仇公子?!哪个仇公子??”
助理:“仇烽仇公子。”
常骁任瞬间顾不上庄多誉了,他三两步推开门,门外站着的除了助理,还有位身长一米九八的男人。
他穿着身黑色西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配饰,背头一丝不苟地梳着,站得笔直,随着被推开的门,看向房里、被捆在床头、面色绯红,眼角含泪,不住急喘的庄多誉。
他皱了皱眉头。
常骁任忙换了张低声下气的笑脸,丝毫看不出一分钟前的暴躁与狂怒,他腆着下巴,“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男人的声音冰冷,“找你谈点事。”
常骁任弓着背,连声道:“好好好,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咱们去二楼谈。”
男人又看了眼庄多誉,常骁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点尴尬的干笑几声,刚想解释点什么,就听他说:“把绳子解了。”
常骁任没有问为什么——仇烽的要求,不需要理由,他看了助理一眼,助理连忙上前,把庄多誉解开了。
庄多誉瘫倒在床上,狼狈地喘息着,仇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常骁任自然跟着他走了,关门前恶狠狠的看了庄多誉一眼,意思是: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把房门锁了。
庄多誉瘫倒在床上,逍遥的前半生仿佛走马灯一般,从他的眼前滑过。庄多誉只是骄纵,本性却不坏,得知了真相,他自觉没有脸再去见庄夫人。又想到自己竟然落到了死对头常骁任的手上……这变态的手段,他见识了太多次;
如今没了庇护,常骁任想必不会再有所顾忌。想到这里,庄多誉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常骁任锁上了门,却没有锁上窗。
这是三十六楼,风并不温柔,凛冽的从庄多誉脸侧割过。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电视里庄夫人慈祥的笑脸,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继而翻转身体,面朝室内,纵身一跃,化作一片单薄的落叶,从云端飒飒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