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夏天,坪乡热到出奇,太阳落山以后屋外仍乐此不疲地吹着恼人的热风,没有安装空调的小饭馆里,连苍蝇都飞得有气无力。久久烧烤店人称达哥的湖南人老板胡达抬头望了一眼墙角悬挂的老旧电视,寻思着一会儿找个什么理由把它关掉,免得电路板高热,被烫出什么问题,还能省下几个电费。
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就着一瓶半温不凉的啤酒吃一碗挂面,盯着电视机看里边热热闹闹的综艺节目,下馆子吃饭是他为数不多能在大屏幕上看电视的机会,一碗面吃了快半个钟,见底了也舍不得走。估摸着老板该要不高兴了,才在裤子兜里一抹,厚着脸皮冲胡达咧嘴一笑:
“老板,再来串里脊。”
“一串?”胡达眯着眼,从炭炉边站起来叉腰看着对方。他三十多快四十的面相,长得粗犷凶煞,下巴上有一道绵延到下颚的疤,那么站着的时候不怒自威,不说话光靠气势也能压倒人。
还准备占便宜的食客哆嗦了一下,伸出两截指头。
“两……两串……!”
妈的这么些个工人!胡达叹一口气,一铲子铲到了炭炉的底部。
他是老板,也是厨师,还是收银和服务员,久久烧烤不过是间开在坪乡生活街无证经营的小馆,整间店里,合着也就他一个人。靠着附近龙华工厂区的工人们时常这么不尴不尬地光顾一下,也勉勉强强开到了今天。
他妈的一碗素面,两串里脊,蹭了老子一个小时的电,胡达心想,也就坪乡这地方的人还做得出来。他没说什么,只是拾起桌面上的遥控器,一把将频道切成中央新闻台。
“深圳经济特区于1980年8月正式成立,及至2000年华强北商业区作为全国首批购物放心一条街获得国家工商局授牌,并在2008年第十届高交会华强北分会场开幕仪式上获得“中国电子第一街”荣誉称号,标志着行内确认了华强北商业街在全国电子商业界的龙头地位……”
喋喋不休的深圳经济特区成立38周年新闻特辑才刚从电视里飘出来,令在场的两个人脸同时一皱。坪乡的人谁都不爱听那玩意儿,既像讽刺,又像折磨。
深圳的成功是属于深圳的,到了今天,无论是关内还是关外的繁华,好像都还和这块神奇的地界没多大关系似的。
坪乡是个既算深圳又不算深圳的地方。它坐落在东莞和惠州的边界线上,地租便宜,物价低廉,一些在大型工业区风雨飘摇的小厂会选择搬迁到这儿,苟延残喘地经营。坪乡是业内知名但又无名的小作坊和小型加工厂聚集区,特区的腾飞沾不着它,外边儿都翻天覆地了不知道多少年,这儿却还像上个世纪,能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中找到乱七八糟没有挂牌的各种发廊、游戏室、苍蝇小馆、甚至红灯区。但对于那些挤不进国有大型产业园的无名无姓的南下打工者来说,它又像一个大隐于市的独立国度,不起眼,却倔强地存活着,扎根于地脉之上呼吸、生长,为这片地界的异乡客们提供了一块土地,暂以为家。
胡达自己,也是五年前才辗转找到的这块地方。说是生活街,实际上也不过是由一排改头换面经营着黑网吧、小超市和小吃店的民房排列而成的歪歪扭扭的街巷。每晚,河对岸的工厂区放工的广播统一响过之后,便有三五成群的工人从附近大大小小的厂房中走出来,聚集到生活街享受短暂放纵的夜间娱乐。胡达的久久烧烤靠在街心一个不错的位置,主营烧烤宵夜,副业什么都做,店内没有菜单,但只要客人们下手说要点,从番茄鸡蛋到干炒牛河,他都能做、曾经有个热燃机厂的小伙子从山上打下一条蛇来,也来找他,他加收了价钱做成一锅潮汕蛇粥,蛇粥香糯,又稀罕,吸引了不少闻讯过来凑热闹的工人,那事让他出了名,久久烧烤的名号也一炮打响,成了许多人傍晚的固定聚会地。
他平时话不算多,人也邋遢,只有在菜板上挥刀剁菜的时候动作干净麻利,透着狠劲,许多人背地里传闻他是哪个外地金盆洗手退下来的大哥,传言衍生出好几个版本,越传越真,以至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对他生出些莫须有的敬佩,拿他当老江湖那样敬重,哪怕在店里喝啤酒喝醉了,店主出来收钱的时候也收敛恭敬,从来没有赖账的事情发生。
胡达打了个哈欠,把新鲜热乎的两串肉放到那唯一一个客人的面碗跟前。
算了,他想,反正再过不久就是放工的时间,客人也就陆陆续续地上门了,电视机一关一开,反而费电,随他去吧。便把台又重新调回综艺屏道,将嘴里还剩一点没抽完的烟用鞋底碾灭,从烧烤店的后门外边开始往冰柜里搬瓶装啤酒。
正店的卷帘门发出哗啦啦一串声响,胡达眼前一晃,只觉得一个白色的身影风一样从身边掠过,直奔着烧烤店的二楼去了。
“吴久生!”他冲进后门,一路冲到楼梯口,对顶端跑得只剩下半截屁股的背影吼了一声,“你小子要再早上出门的时候敢不关电风扇,我非涨你电费不可!”
他话喊完,白色身影已经跑得影儿也没了,只是楼板很薄,隔着一层也能听见楼上青年高声的回应:
“知道了!放心吧,一会我出去外面耍!不用叔叔你的电!”
胡达还没回话,又是一阵乒里乓啷的动静,换了T恤和拖鞋的青年已经重新从楼上蹦了下来。他手里抓着手机和钥匙,手腕上的塑料袋里装了个肉松面包,还和往常一样,一回家放下东西就急吼吼往外赶。
胡达知道,吴久生是个网瘾少年,几乎每天这时候都要赶去网吧玩几个小时电脑,天气闷热,网吧里靠近空调下方凉爽舒服的机位好多人抢,所以他每次总猴子似的窜上窜下,晚饭也不吃,通常就带着面包或碗面,到网吧去凑合一顿。
年轻人对精神娱乐这种不要命的热情他不懂,但每晚他生意最忙碌的时候吴久生不在,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那青年人太闹腾,如果他在,指不定楼板上多少灰尘都要被他震下来,店里吃东西的客人可不得都被嫌弃走了。
想到这儿,胡达都不禁怀疑,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会同意把小房间租给吴久生。
吴久生找到久久烧烤店,也不过是在两个礼拜以前。
那时胡达刚才烧烤店外加盖好了塑料棚,把店里的部分桌椅挪到了门口,烧菜的锅子和煤气灶也从厨房移了出来,原本堆在楼上的瓦楞纸箱和塑料筐便有了空间码放。这样整理完一道以后,二楼他自己的卧室隔壁竟然空出来一间足以睡人的屋子。既然左右暂时找不到用处,胡达自己拿了块硬纸板子写上招租两个字挂上,睡觉在二楼,洗澡和厕所都在一楼厨房对面的拐角,和他共用,租金他收四百块一个月包水费,押一付一,电费单独走表另算。
他本想着租给在暑假高峰期在附近工厂打短期工的学徒,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然是吴久生。
吴久生就在河对岸的电子元件厂上班,是流水生产线上的合同工,有保底工资,工厂提供住宿,原本是不需要单独在外头租房子住的。但他说工厂提供的宿舍不好,一间大屋八个人一块住,上下铺,放个屁说个梦话都能听见,一点隐私也没有,澡堂里还有臭虫。吴久生是他们那间宿舍里最小的,年轻、聒噪,下了班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抱着手机插着耳机坐在床上听歌,声音开得老大,旁人隔着耳机都能听见。他什么都听,从港台流行到听不大懂的时下流行的电子音乐,还喜欢哼哼,听激动了就跟着耳机里的调调唱,哪句歌词唱走调了自己也不知道,吵得要命,搅得宿舍里的舍友烦不胜烦,每次都呵斥他说“你别唱了,难听死了!”,吴久生就不高兴,不喜欢理他们,继续自个儿唱自个儿的。
他算过一笔账,在厂房的宿舍里那么样住着,每个月还要扣260的住宿费,据说眼看着马上还要涨价,涨到280一个月,那还不如索性出来住呢。虽说胡达出租的那间屋子大小也就够放一张床,楼板嘎吱作响还没有空调,每个月还要收400块钱,却好歹是间自己的屋子,况且离网吧还近,其他人下工以后回宿舍吃个饭的时间他就够抢到很好的机位,一点不亏。
吴久生只大致看了一眼,隔天就去厂里办了退宿,拎着一只黑色的尼龙旅行袋,带着脸盆和一点洗漱用品,住了进来。
他搬来以后,原先同宿舍的几个工友来看过他几次,在胡达的店里吃了一人吃了一碗炒粉,喝了一瓶啤酒,然后去二楼参观了一下他的房间。房间没怎么布置,就一套床上用品,小窗户旁边一个敞开的纸箱子里丢着穿过的衣服,再旁边一张矮凳子那么高的小桌子,人得坐在地上,才能用它吃饭、看书,只是吴久生既不在这吃饭,也不在这看书,上边零散地丢着几个水果和几包烟,别的就没有了。
尽管只是这样的房间,还是引来了好几个人的羡慕眼光。他们都替吴久生想不通,到底怎么敢每个月多花一百来块的住宿钱从厂里搬出来的。若要再算上每个月单独另算的电费,那就是将近两百块钱,一个月两百,一年就是两千多,都抵得上他们一年的全勤奖金。他们虽然羡慕,却也做不到那么奢侈。
胡达知道,在坪乡电子厂上班的工人其实并不缺钱,普遍都是工资六千起还包住宿的基本待遇,遇到那种效率特别高的熟练工,或者是交货期临近的加班时段,一个月赚到八/九千一点不成问题,比城里的很多应届生小白领到手得都多。只不过干/他们这行赚的都是辛苦钱,每天在流水线上不挪窝地一坐就坐上十几个小时,舍不得聊天舍不得玩手机,连抽烟喘口气的休息时间都意味着在削减自己的计件。有的人干了几年腰椎颈椎就会出毛病,跟不上工作强度,一般都是走之前高强度拼命干最后一两个月,拿了加班费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回来。再有些刚上工的年轻人不懂保养身体,为了攒件连厕所也要少上,不上厕所就不喝水,一个夏天把自己弄出肾结石,工厂又普遍不给工人上社保,看趟病回来医药费反而赔进去更多,难过得要死。总之,就是没保障,没定数,赚个青春苦力钱的职业。
关内的原住民把他们这些南下到厂区讨生活的打工仔统称厂弟厂妹。厂弟的生活很不容易,他们大多数是要给自己攒媳妇本的,要出彩礼,要买房子,多省出一个子儿也要忙不迭攒下来攥在手里。像吴久生这样在精力旺盛最好赚钱的年纪大手大脚贪图享受的行为,放在厂弟里,是很难想象的。他们都觉得吴久生胆子大,也舍得,但同时也觉得他不为以后着想,不像个有担当想着成家立业的男子汉,像那些个叽叽喳喳爱到处去耍的女孩儿。
不止他们这么想,胡达也这么想。他观察吴久生两个礼拜了,觉得小伙子活泼热情,人也不坏,就是太不会花钱,钱花得不值,又喜欢网购,三天两头在网上淘些便宜货,买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玩意儿。
他从吴久生那儿收到过一个礼物,是他给自己的房间买小台灯时为了免运费凑单买的一个包饺子器。其实就是两瓣塑料,合在一起是个模具,放上一块面皮,一捏就是个标准饺子的形状。
刚拿到那东西时胡达的脑子都没转过弯来。饺子他会包,真用手捏起来也就不过一秒钟捏一个的事,用上那个模具,反而笨手笨脚拿捏不好了。他一个人对着那个小东西折腾了小半个小时,才突然会过意来,骂了句“绊哒麻痹”,想起来自己一个南方人在南方做生意,本来就不吃饺子,要个什么包饺子神器。
吴久生留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就和那个包饺子器一样,不尴不尬,又好笑,但既然都已经收下了,也就随手往案板旁边一扔,倒也没说非给丢出去。
那晚,烧烤店的生意还是如常,尤其是热得非比寻常时候,冰啤酒的销量比平时还要更好一些。胡达守着炭炉扇风,一面发呆看着火候,一面听背后的工人们聊他们那些日常话题,多数也是讨论今年富士康什么时候又开放招工,又或者是哪儿能找到同乡的熟人,给推荐到宝龙工业区去上班。对他们来说,坪乡不过是个跳板,是个暂且的谋生之地,最终,有本事的年轻人还是要争相着离开的,胡达在这儿做了几年生意,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走,自己反倒像河里的泥沙那样被沉淀下来,和自己的小店合为一体了似的,根本不想着去别处的事。
吴久生就是再咋呼,总也会有和他们一样换地方的时候,胡达这么一盘算,也就不再计较他身上的小毛病。
那天吴久生在外头玩到很晚,比往常固定的时间还更晚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店里。他回来时,胡达正抄着一根绑了铁钩的杆子费劲往下拉自己那扇卷帘门。吴久生咧着嘴冲他一笑,猫着腰就从他身边的半拉缝隙里钻了进去,也没说搭把手帮个忙,搞得胡达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他关好前门回到店里,就看见吴久生占了一张还没收拾干净的桌子,把怀里一摞东西哗啦啦往桌上倒。里面有些金属部件,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竟然还有个大件,胡达眯着眼靠近一看,居然是个沾满了灰的机箱。
吴久生的额上一层薄汗,因为抱着重物一路小跑回来而有些微的喘气,他抹一把脸,就在面颊上落下一排黑灰色的手印,但还是语气里染着兴奋对胡达说:
“我找网吧老板说了好久他才匀给我的,有几台机子时间久了,电路板烧坏了,但别的零件还好用,你看我东凑一凑西凑一凑,正好能架个完整主机。今天运气好,还捡到个水洗显卡,等再凑个显示器,我就能自己搭个电脑了!”
他拢着桌上那堆在胡达看来全是破烂的东西,看起来特别高兴。胡达睁圆了眼,心下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行!谁准你在我店里搞电脑的!”他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青年在电子元件厂工作,原本对零件就熟悉,他说要用那些破烂修电脑,没准还真能修成。
先不说店里私接的电线线路受不受得住他运行主机,光是想到青年有了电脑以后能自己在房里搞出来的动静,胡达的太阳穴都止不住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个人在旁怒目圆睁,自顾自开心的吴久生倒似乎根本不以为意,他“嘿嘿”笑了两声,在胡达肩膀上一拍。
“叔,别这么见外嘛,我又不是不交电费。”
其他人都叫胡达达哥,只有吴久生叫他叔叔,不过吴久生确实年轻,面相看着都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成天和个疯子一样说风就是雨,被他叫叔叔,胡达也没觉得有多违和。
“吴久生!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胡达严肃地在桌上一拍,他知道吴久生那些工友们都叫他“阿生”,但那样叫法太亲昵,他是吴久生的房东,必须保留一点威严,所以从来只叫他的全名。
吴久生看出来胡达的坚持,也不和他抬杠,只是眼珠滴溜溜一转,又笑着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准备抱着上楼。
说来也奇怪,别人都怕胡达,就他不怕,他本来就大大咧咧,又是自己那个车间年纪最小的,平日里占便宜耍赖耍习惯了,到了胡达这里以后发现那招竟然意外好用,但凡和胡达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只要自己不去硬刚,死皮赖脸地拖将着,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他看得出来,胡达只是表面凶悍,和传闻里的根本一点也不一样。
胡达知道吴久生这小混蛋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故技重施和自己赖到底了,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围裙一解就追在他后头上了楼。奈何吴久生早有准备,胡达才刚把半个脑袋探上楼板,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背过身去。
吴久生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全身的衣服都脱了,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他嬉皮笑脸的声音从胡达背后打着旋飘过来:“叔,你烧热水没有啊,烧了我去洗澡了,明早还得上工我要早点睡呢。”
胡达被他气得不行,但也不好意思追着个光屁股小子上窜下跳,只能粗声粗气吼了一句“你他妈要去赶紧去!”,心想这臭小子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其实胡达也不是怕他吴久生不穿衣服,吴久生一个没一点看头的白斩鸡体型,脱了衣服除了那一身白皮身上统共都没二两肉,手长脚长像只猴子。除了他第一天刚到的时候没打任何招呼脱光了从二楼跳下来打胡达鼻子尖跟前跑过去洗澡的那回,着实把胡达吓了一跳以外,胡达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对面对这样的一个青年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据吴久生自己的说法是他自己的房间在二楼,洗淋浴的浴室却在一楼,洗完澡还得全副武装穿好衣服走出来上楼他嫌太麻烦。反正天热时他一直裸睡,也懒得穿了一身进屋再脱一道,多一道工序还忙活一身汗,不如索性脱光了跑上跑下省事,反正店门一关,也没谁看得见。
胡达也是服了他的歪理邪说。他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冷不防被抓着毛巾撒丫子跑过的青年撞进眼帘里的情形,明明一抹不耐烦的兴味已经浮上心头,体内那些沉郁了多年的躁气仿佛一夕之间又全回来了,明明是丝毫也无法唤起他兴趣的一个毛孩子,却硬生因为惊吓,让他牢牢记住了那副身形。
这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胡达总记得对方经过时那一身水汽的味道,打湿过后变得弯曲的一点短发黏在后颈上,最平常不过的沐浴液香精的味道从下头挥发开来,叫寻常被厨房锅灶熏得烟熏火燎的小店多出一抹不一样的气息。
胡达整个人一怔神,立在店门边上,好半天都没回过劲来。
这会眼前的人竟然又死皮赖脸地用了同样的招数,他听着青年胡乱趿拉上的拖鞋蹭在楼板上的沙沙声,知道一丝不挂的青年正慢慢朝自己挪过来。胡达上楼上到一半,整个人还堵在楼梯口上,他身形魁梧,半天不动,青年推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最后只好侧过身子,贴着他的后背往台阶下挤,两个人错身的时候,青年软软的呼吸打在胡达的后颈上,胡达直面着墙壁,他呼吸沉稳,只是面部表情全隐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看不出从眼底泛出来的那点红色。
他感到青年身上凸起的骨节擦过自己,正打算收腹再往边上挪出一些空间的时候,听见青年带着轻笑的耳语,热乎乎的,带着丝毫不掩饰的讨好:
“叔,别生气了,我今个儿还从厂里带了个热敏电阻回来,你房里那空调不是坏了吗,我看过了,是感温电路的问题,我帮你把它修好嘛,不收你维修费的。”
青年的一双小手还在他腰间揉了两把。胡达忍无可忍,吼了他一声,青年立马笑着跑走了,只留给他一截短发贴在脖子根上的背影。
胡达呆愣愣的,半晌哀叹一声,使劲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泄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