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上旬,秦岭以北已经大雪纷飞,但在这座四季如春的南部岛屿上,气温依然保持在宜人的二十度。
冯诺一脱下外套塞进包里,他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除了两三件长袖裤子之外别无他物。
秉持着精简出行以及不薅白不薅的理念,他连牙刷毛巾都一直用旅馆的。
两件衣服天天洗掉轮换着穿,既能保持干净整洁,又可以解决早晨挑选衣服的烦恼,是出门旅行的不二之选。
——以上全部是自我安慰,真正原因是最近财政危机严重,前两天他计算房租水电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差点捏碎了一片赤字的屏幕。
到哪去揽点新活啊,他望着万里晴空长叹一声,一把年纪出来追梦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点开手机上的软件看了看,离日落只有半小时了。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先不去旅馆入住,走向海边欣赏良辰美景。
他还记得攻略里有几处火爆的日落观景台,所以果断地避开了它们,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海岸线临近一个别墅群,精致的单栋建筑不规则地散落着,每个都有独特的设计感,一望而知是上流阶级建造的私家庭院。因为这一片靠近私人领土,所以不见带着小红旗的导游的踪影,环境也幽静很多。
冯诺一迎着海风舒服地眯起眼睛。虽然这一片都是光裸的岩石,缺乏美感也难于行走,但人少就是最大的优点。
可惜的是,这一带没有直连海水的沙滩,都是高出海平面七八米的峭壁,无法和海水近距离接触。
远处,橙红色的夕阳逐渐下沉。
冯诺一因为过高的亮度眯起了眼睛,抬手在额头上遮着,迎着海风远眺落日。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人。
短短一瞥,冯诺一迅速放弃海边落日,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个人身上。
海岸线有一个突出的岬角,像是陆地朝太平洋伸出的长矛。那个人站在长矛尖端的地方,一动不动。
当然,让冯诺一驻足的不是对方文艺青年范的孤独身影,而是他的脸。
这是一张颠来倒去只能用“好他妈正”来形容的脸,很适合做上一代影视剧的男主角,江湖大侠或者盛世名臣之类的。这种端正型的帅气认可度极高,可以通杀全年龄段人类,也在冯诺一的审美点上疯狂踩踏。
他平生最吃这种传统型帅哥,更别说他还极度颜控。
他们隔着好几十米的距离,但并不妨碍冯诺一看清他绝佳的比例和长度惊人的腿——感谢南部气候,让帅哥在冬天也能展示身材。
他相当坦然地欣赏着美色,完全不在意会不会被对方当成什么可疑人物。
然后,帅哥突然解起了衬衫纽扣。冯诺一被突如其来的福利惊到了,稍微纠结了一下之后,他继续观赏。
扣子很快解完了,帅哥干净利落地脱下衬衣随手一扔,露出健硕的肌肉和漂亮的倒三角身形。然后……
帅哥开始解起了裤扣。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了(不对啊!明明从开始就很奇怪!),即使是空荡荡的海岸,正常人也不会随便脱衣服吧。
接下来的内容似乎不宜观看,于是冯诺一这次纠结得久了一点,直到帅哥把鞋子也利落地抛弃,他还没纠结完。
不过帅哥没有等他做出决定,在只剩内|裤时,突然迈开长腿跑了两步。
紧接着,以一个相当决绝的速度,跳进了海里。
冯诺一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立刻狂奔到帅哥跳崖的地方,朝下望去。
除了水花的余波,水面空无一物。
不是吧!连句话都没搭上,就这么没了?!
没有犹豫地,他脱下背包,扔下手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感谢游泳是他这个懒癌晚期患者唯一擅长的运动,冯诺一没有因为海浪丢失水准,迅速开始寻找帅哥的身影。
在水中勉强辨认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冯诺一迅速游过去,从背后环抱对方。温热而坚实的背部贴在他的胸前,手臂能感觉到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在略带凉意的海水中,接触的那一部分皮肤显得格外温暖。
别太挣扎啊,冯诺一在心里默念,否则过几天岸边就会出现两具面目可憎的尸体——自己漂亮的脑袋变成巨人观也太可惜了,要不先把他打晕了再说?
用手臂环上帅哥的一瞬间,冯诺一能感觉到对方惊诧了一下,但随即就完全安静下来,任由冯诺一拖着他朝岸边游去。
不对。冯诺一僵了一下。完全不对。
他放开了帅哥,迅速游开几米,用脚慢慢踩着水,把脑袋露出海面。果然,帅哥漂亮地一个转身,也悬浮在水里,奇怪地看着他,眉眼间写着“哪里来的煞笔”。
这可就尴尬了。
冯诺一强忍着把脑袋埋到海里的冲动,苍白地解释:“我……我以为你要寻死……”
帅哥沉默地看着他,开口时语气里满溢着无奈:“我在冬泳。”
当然了,就凭冯诺一抓住他时对方毫不反抗的举动,也不可能是真心想跳海的。溺水的人从背后被抱住都会下意识地挣扎,帅哥能有理智立刻保持静止,可见不但不是要寻死,还同时考虑了冯诺一的生命安全,害怕自己干扰到他游泳的动作,拖累他呛水。
冯诺一愈发觉得单方面英雄救美的自己是个煞笔。
仿佛是觉得他还不够尴尬,帅哥接着问:“你刚刚是想救我?”
冯诺一紧闭双唇,目光飘远,企图表明自己是个哑巴。
帅哥看着拒绝沟通的救人英雄笑了笑,贴心地放下了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往前游,有一个斜坡可以爬到上面。”
冯诺一跟着被迫打断冬泳日程的帅哥,在心里唾弃自己的临场反应能力。此时夕阳底部已经触到了海平面,绚烂的云霞投射出万丈光芒,可惜他已经失去了观赏的兴致。
他只想以宇宙第二速度逃离这个星球。
游到微微倾斜的岩壁前,帅哥回过头去提醒他:“看着点石头,有些挺锋利的,小心划伤。”
如果不是刚出了乌龙事件,以及手脚并用爬上岩壁的姿势不怎么美观,冯诺一本来有心情赞叹一下帅哥低沉的声线的。
等两个人都返回陆地后,冯诺一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狼狈地站着,觉得自己傻得人神共愤。
帅哥倒是没有被这段小插曲影响,看上去心情不错:“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在海里吧?”
冯诺一的肢体僵硬了一瞬,装作淡定地说:“没有,我把包和手机留在岸上了。”
“这片人不多,这么一会儿应该丢不了。”
说话的时候帅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冯诺一倒是没觉得不自在,他对这种初次见面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五官脸型虽然端正,但真正让这张脸惊艳起来的就是这双眼睛。
他的眼型极其精致——内外眼角收尖,眼尾上挑,双眼皮的曲线像是工笔画一样完美,低头的时候能看到漂亮的S型轮廓。瞳色罕见地偏浅,在不同光线下会泛出光泽各异但同样好看的琥珀色。初次遇到他的人,往往都会不自觉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但愿吧。”冯诺一没有迎上对方的目光,自顾自地往扔包的地方走过去,内心隐约觉得不安。
他们没有游出多远,背包还好好地瘫在原地。冯诺一把包拎起来拍了拍,然后往旁边一看,整个人冻成了海边的一座雕像。
手机呢?
手机呢?!
帅哥看他急的到处乱转,一边把丢在悬崖上的衣服穿好,一边眼睛也跟着四处搜寻。然而这里实在是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
手机,卒,八成可能死于落水。
冯诺一崩溃地站在悬崖上,有迎风流泪的冲动。除开没了手机生活很麻烦,手机本身也是贵重物品。这还是他四年前当算法工程师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他有购置奢侈品的能力,现在从哪抠出钱来?难不成下个月露宿街头?
“你……”帅哥看着背包和石壁边缘的距离,缓慢地开口,“不会是一激动把它扔海里了吧?”
“那倒不至于,”冯诺一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湿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额头上,“不过放的离边缘太近,这里的石头又有点坡度,它自己滑到海里去了,倒是有可能的……”
怎么办啊!冯诺一在夕阳普照的大地上发出绝望的呐喊,没了手机,他怎么找到旅馆?怎么扫码付钱?
现代社会没了手机还能活吗?
更重要的是,他所剩无几的财产几乎都存在手机里,银行卡里的钱没有多少。要手机付钱才能买手机,然而他又没有手机,这他妈是个死循环啊!
“买部新的吧,”帅哥好心安慰,“我知道最近的手机店在哪里。”
“我卡里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冯诺一嘟囔着开始找钱包,想着要不先买部便宜的凑活一下,“学生手机和老人机有付款功能吗?”
“学生手机都是打着戒网的招牌的,用老人机的一般也不会有多高的手机技能,你觉得呢?”
冯诺一挑起眼睛瞪了对方一下,然而配上他上挑的眼尾更像是在勾人。然后他继续翻找着包里所剩无几的东西,企图麻醉自己手机会神奇地出现在衣服底下。
等少得可怜的那点物资被倒腾过几遍,冯诺一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心灰意冷地把拉链拉上:“我的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然后,仿佛受到了天启,他终于意识到心底隐隐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身份证,”冯诺一表情空洞地对帅哥说,“我的身份证好像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