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离奇的梦境。
湖水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苍穹，几片云与远处的雪山顶融为一体，静静地伫立在湖里。
安珉顺着一条清澈的溪流走到了这里，荒芜深处灌木丛肆意生长。被灌木围着的是一块宝石似的湖泊，在秋日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光。
沁人的凉意在初秋时节很是突兀，他裹紧了防风外套，像是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般继续靠近。
这片区域本就是还没怎么开发的偏僻景区，越往深处走人越少，到这片湖泊附近，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安珉心里也有些发怵，想着拍几张照片然后赶紧回去得了，时间也不早，他必须赶在日落前回到酒店。
雪山的美景在镜头中展露不出万分之一，他随意拍了几张照片，略有失望地放下手机，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个细长黑影。
潜意识里的警觉使他迅速作出了反应，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灌木丛，没等两秒就又看见了那黑亮的鳞片转瞬即逝。
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从来没有撞见过蛇，尤其还是在一个旁人也没有的野外。
正在安珉偷偷往后退时，手腕粗细的黑蛇突然立起上半身，足有一米高。那双眼珠子仿佛都淬着毒，光是盯他几眼就能让人窒息而亡。
他都没有看清那条蛇是如何朝他进攻的，脑子一片空白，也忘了自己是如何抵抗反击的。身体的本能暂时接管了理智，等他感觉到疼痛时，也正好将那条蛇狠狠地甩了出去。
安珉站在灌木丛内，裸露出来的手和脖子都被灌木划伤了，脚下甚至已经踩到了水。手背上两个洞正在朝外冒着血珠，而手腕和手臂交界的地方被灌木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很快顺着手腕淌过手掌，直直滴下。
可真疼……自从到了这地方就诸事不顺，第一天他水土不服倒下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又遇到这种事情。
安珉打起退堂鼓，却又没看清刚才把蛇甩到了哪个方向，退无可退。
他尝试着往一边走，但脚下水越来越深，灌木丛时不时将衣服撕扯出豁口。走了几步之后，他冷不丁看见了那条蛇。
它正躺在水边一块怪异而尖锐的石头上，似乎正好被棱角刺破了身体，躺在上面抽搐。大量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染红了整片石头，又被湖水带走，附近的一片湖水也都被染成了淡红色。
安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突然松懈，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腿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湖边浅滩中。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浸湿，受伤的那只手也撑在水下泥土里。
他垂眼看去，自己的血液迅速在湖水中扩散。
雪山的倒影在水面摇晃破碎，而他的鲜血正好覆盖过山顶的皑皑白雪。
刹那之间，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本能驱使他抬起视线看向湖心，原本静谧的湖水此刻显得有些深不可测，底下似乎藏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周遭的一切在顷刻间安静下来，他仿佛进入了真空，连大自然的虫鸣与鸟叫都听不见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沉入寂静。视野变成了类似黑白电影的质感，河水阴暗得恐怖，唯独他的血液红得刺眼。
思绪变成一团乱麻，一种原始的恐惧掌控了他整个心脏。
抬起头来，远处的雪山在夕阳晚照之下璀璨得惊人，那金色浓烈到仿佛快烧起来，而天地间的气温却越来越冷。
安珉的视线无法从雪山上挪开。
但他能扭曲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渗进延绵清澈的湖水之中，仿佛再也找不到，却又实实在在地与远处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被什么东西捕捉到了，一种古老深沉的回声在大地之下似有若无响起，如同远古神明被血祭唤醒。
而神明即将取走他的性命。
*
安珉在黑暗中突然睁开双眼，神情惊恐。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他大口喘着气，挣扎着往床头柜摸索，磕磕绊绊地打开了台灯。
眼睛缓慢地接收到了光亮，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又摸到旁边墙上的开关狠狠按下去。
头顶的灯带骤然亮起来，整个房间如同白昼，而安珉终于能松一口气，脱力地靠在床头。
他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梦境，一边等待自己的眼睛完全恢复。
在上周他从雪镜镇回来之后，每一晚都会做这个相同的梦，梦的结尾全是他流着血坐在湖水中。
每次他都是满身冷汗地从梦里惊醒，醒来之后恐惧的情绪也毫不减退。
安珉撩起睡衣左袖，上面几处伤口都已经结疤。蛇咬出来的血洞已经脱痂，皮肤的颜色比周围要淡一些。
而被灌木划出来的伤口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痂还没落下来，像是一条褐色的虫攀在他的小臂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湖边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们公司团建旅游。
他老板又想去看雪山泡温泉，又不想花太多钱，所以选了雪镜镇这么一个名气不大的景区。
安珉最烦团建，奈何组长一个劲地说他不合群，让他必须得去。他被架着下不来台，只好随大流答应了下来。
刚到雪镜镇的第一天，他就水土不服病倒了。
同事们在酒店里吃吃喝喝，泡温泉做团建游戏，又花了一天时间跟导游出去看风景。而他就缩在酒店房间里吃了药睡觉，睡醒了接着吃药。
直到离开的前一天，大家都在酒店里休息了，他才好起来，想着出去转转。
公司请的导游不可能单独再带他去一次，安珉只好照着自己搜的攻略，独自前去。
更倒霉的是，他上错车了。
被送到了一个更加偏僻的景点。还没被完全开发，一眼望过去，风景虽然很美，但处处透着荒凉。
时间不够，安珉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之后就发生了他梦里的事情。
之后他一个人从湖边跌跌撞撞往外面走，最后被其他游客撞见，合力将他送到了景区门口，又被送到了镇上的小医院。
幸好那条蛇没有毒，他在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跟着大部队回到了城市。
安珉以为自己一整年的倒霉都用尽了，但没想到事情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停止。
已经过去一周了，每晚的噩梦从没缺席。他上班的时候总是困，到了晚上又不敢入睡，因为睡着之后会继续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猜测自己因为那天的事情受到了冲击，有了心理阴影，才会接连做噩梦。
但身边也没人能帮他。安珉背井离乡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打拼，刚毕业两年没存到什么钱，更没交到什么朋友，也不敢将这种事情告诉父母。
前天周六不上班，他跑去医院挂了精神科，拿到了安神的药。
晚上睡觉前信心满满，但噩梦依旧降临。
安珉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偏向功利性信仰那一派，当意识到事情走向变得玄学起来，就立刻找到了当地香火最旺的一间寺院烧香拜佛。
也不管佛渡不渡他，总之祈祷时无比虔诚。走之前还特意买了开过光的手串，稳稳当当地戴在手腕上。
事实证明，他不在佛祖菩萨的业务范围之内，当天晚上还是做了一样的噩梦。
安珉没有放弃，今天趁着午休的时间又跑了一趟这间寺院，找了一位师父说明自己的情况。
对方听了之后无比淡定，给他指了个方向，说那里有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很出名，让他去挂个号。
……真是谢谢，他前天才从那儿出来。
站在寺院门口，疲惫的安珉拿出手机又一次搜索雪镜镇。
这个星期他已经搜了很多遍，网上的信息很少，只能查到一堆旅游攻略。即使如此，安珉也习惯每天都翻一下网页，给自己找找心理安慰。
翻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新的搜索结果。
——【探索雪镜镇，带你去看远古的祭祀传统】
祭祀？
安珉后背发凉，点进去之后发现是一个vlog短片，是昨天新发布的，只有几百播放量。
一共就十来分钟，前面八分钟都在拍风景，之后才提到那个所谓的祭祀传统。博主找了个当地居民采访，被采访的人是一位老年女性，也不会说普通话，都是由他的孙女代为翻译的。
他屏住呼吸看完了这几分钟。
所谓的祭祀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了，当时的本地人信仰一位神祇，据说就居住在雪山深处。这位神祇的业务能力相当广泛，不仅掌管着当地的天气，还能主宰人的财富、健康甚至生死，几乎无所不能。
但奇怪的是，人们只坚持祭祀了短短百年，之后就将这位神祇视作邪神，讳莫如深的同时祭祀传统也慢慢停止了。
雪山深处，邪神……
安珉一颗心越来越凉。
他以为自己最多被鬼魇住了，可为什么偏偏是邪神这种一听起来就为所欲为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