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起了妖风,天就压在屋檐黑瓦尖儿上,掀得巷口酒旗呼啦作响。不一会儿,街头巷口便没了行人。
萧宁早早将三尺宽的小摊子收回巴掌大的屋里,掂了掂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琢磨着还够上一顿,便也放心地关了门。
天黑下来,大雨倾盆,穿堂风呜咽如鬼哭。
三更时,叩门声混在雨声中,一下接一下,缓缓地,踌躇着。
萧宁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从桌子上爬起来,碰倒了空空的酒葫芦,含糊问道:“谁?”
门外声音被雨声遮得不真切,隐约听出俩字:“买饼。”
萧宁冷冷道:“没了,卖光了。”
门外沉默一瞬,道:“开花馒头有吗?”
萧宁心头起了几分异样,醉意散去,勉强道:“要什么样的?”
“不焦不糊不生。”
门闩一点点抽开,“开花馒头”的生意总是在夜里。六年前,他成了“萧门鬼手”的传人,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亡命徒、断情客、未亡人,总会有人来寻他,改头换面,趁夜来,趁夜去。
只是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令他心神不宁,仿佛打开门,将会面对的是比这雷霆雨夜更惊心的人。
门闩到底还是抽去,随着门一点点推开,门外人缓缓出现在萧宁眼前。
黑骨伞檐落雨如注,一道闪电照亮深巷,伞下人如画眉眼被映得惨白,雨水打湿他的衣角和发梢,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暮檐凉薄,清风动竹,故人来邈。
风动,伞动,伞下人薄唇微颤,低声道:“少爷……”
雷声轰鸣,炸在萧宁心头。
黑伞落地,打着旋儿在水洼里,伞下人被拽进屋里,门猛地关上。桌上烛火狠狠摇曳了几下,稳住了豆大的火苗。
萧宁掐住了那人纤细苍白的脖子,和了血般的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沈云阶……”
稠黑的长睫遮住沈云阶眼底的痛楚,他身后抵着冷硬的门板,耳边是咯吱的骨响,窒息感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他并未挣扎,任命般地扬起雪白的颈,等他的少爷放手或是扼断它。
一道小影子从沈云阶腿边氅衣里钻出来,直直扑向萧宁。腿上传来尖锐的细痛,萧宁皱眉,下意识抬腿甩开扒在自己膝头的小东西。
小东西被踹开,摔在桌腿旁,发出一声闷响。沈云阶双眸大睁,握住萧宁的手腕挣扎起来,喉间嘶声道:“小沅……咳……”
被撞懵了的小东西捂着小脑袋费力地站起来,猫儿似的呜咽着喊:“爹爹……”
萧宁指尖顿住,缓缓松开手。沈云阶剧烈咳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他弯腰大喘几下,一把将那往他怀里钻的小东西紧紧抱住。
借着昏暗的烛火,萧宁看清了沈云阶怀里那个趴他腿上咬的小东西。五六岁大的孩子,一双乌黝黝的眸子里噙着泪,分明是摔疼了,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满脸戒备地瞪着萧宁。
沈云阶脸色苍白,眼尾通红,声音嘶哑道:“少爷……这个孩子……”
萧宁笑了,似是看到了世间罕见的谬事,笑得一张冷峻的面孔都微微扭曲起来,半晌他才直起腰,尽是嘲弄道:“沈云阶,为我生孩子,你也配?”